第51章

  “缝针?”傅瑞文疑惑道,“有什么理由吗?”
  “不知道啊,”同事耸了耸肩,“带着孩子在那儿闹呢,我们一会儿记得绕开。好像是说小孩是在什么展览馆受伤的,在向那边要求赔偿,所以伤情看起来越严重越好。”
  傅瑞文没想到这种事竟然能和她产生交集,她有些惊讶地多问了一句:“然后呢?”
  “嗐,能有什么然后啊,”同事说,“不深的伤口还能硬给缝?而且那展览馆正规的话,有监控的吧,我们医院也有监控啊,这种能讹到才有鬼了啊。”
  傅瑞文点头表示赞同:“确实。”
  “到了,”电梯在一楼停下,她们还有一小段同路,“你坐地铁回家?你家那位不来接?”
  傅瑞文有些走神,她其实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在同事面前公开有对象这件事,遇到类似的调侃——或只是普通疑问,也没有预先准备好答案。
  “嗯,”她最后说,“她……工作比较忙。”
  第70章 为什么一定要扰乱她平静的生活呢?
  颜洛君的确比较忙,傅瑞文回家后约莫一小时都没看见她人影。工作间的门关着,她换过衣服,躺在床上发了条消息问颜洛君晚上想吃什么,一小时内如果没回复的话她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做。
  有点热。江市最近有气温转暖的倾向。天气总是这样,忽冷忽热,昼夜温差又大,很难想象这是沿海城市。颜洛君有一回玩笑说她大抵比西北的水果更甜,因为昼夜温差很大利于积累糖分。
  是不是真的甜得尝过才知道。傅瑞文累得下一秒就能睡过去,索性定了个闹钟一会儿再起,拉过窗帘先睡一觉。
  一觉醒来天色暗下来,颜洛君倒是仍旧关在工作间里。傅瑞文看了眼手机消息,颜洛君只回了个躺平的表情包,,约莫对晚餐也没有比的想法,任由傅瑞文发挥了。
  她在冰箱门口站定,思索几秒,很快确定了今晚要做的菜,顺便将明天上班带的菜也计划了。从厨房门背后取下围裙,找几个无聊的视频自动播放,似乎这样能够让安静空旷的厨房添点人气。看似在一边做饭一边听无聊短视频,其实思绪已经飞出很远,不如说什么都没有在想。
  短信是这时候出现的,视频的声音突兀降下去,几秒钟之后再复归原味。傅瑞文怔了片刻,以为是广告,但随后手机又震动几下,几乎给人一种要从支架上掉下来的错觉。她终于将筷子放下,洗过手在毛巾上擦了下,拿起手机。
  陌生号码:瑞文,年都过完了你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过年的时候爷爷奶奶都问你为什么不回来,好几年没回来了吧?你说你,一直待在外面像什么样子。哪有姑娘家家的跟你一样整年都待在外面?
  又来。
  傅瑞文甚至看清归属地的一瞬间就想拉黑删除,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她愿意去回复。因为不论换多少次手机号都会被找到?因为现在的生活太过安适,从而不再能够和以前一样自原先的环境中逃离躲藏,等待风波过去?
  她在年前已经有过一次妥协,那么现在又要她怎样?
  屏幕上黑色的文字如同油墨一般糊成一团,她垂眼扫过内容,神色淡漠仿若在读于自己毫无关联之事,实则体会到一种藕断丝连之感——她不喜欢吃这种蔬菜,尤其是炖汤的糯藕,一口咬下去藕丝缠连不断,像是永远也甩不开的存在。
  但颜洛君喜欢——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菜板上已经切好的藕片。颜洛君喜欢脆藕,照她的话说与青椒一起炒十分爽口,或者切碎成藕丁炒碎肉。后者似乎是她家乡菜的做法,傅瑞文在努力磨合,学着去适应她的口味已经很多年。
  陌生号码:你不回来?还是要我们过去找你哦。你上大学的时候跟我们联系就少了,你弟弟上高中你也没在,都没人在家里帮着做事,所以他才没考上大学。现在这个样子,他都要结婚了你还跟个女的混在一起?
  ——傅瑞文把切成小块的山药丢进破壁机日的一声打成糊糊,再转身去另一侧的冰箱里找蓝莓酱。她记得前两天和颜洛君去超市的时候买过一瓶,还没开封。
  她弟弟么,不过是个混子。她母亲所说的她弟弟上高中也存疑,傅瑞文很多时候怀疑他上的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学校,以至于到最后连大专都没捞上。也或许他根本没参加高考呢,谁说得准。他上学晚,19岁才高中毕业,真要高考的话也就去年的事。
  都很遥远了——并非时空概念上的遥远,而是傅瑞文压根不会主动想起有这么回事。那这么说的话,去年应当也被短信和电话轰炸过?她却没什么印象了。
  印象还停留在她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过节回家,母亲和她说弟弟上学要用钱,下一年的学费让她自己想办法。她们学校的学费很贵,她从家里去往学校的火车票也很贵,再后来要规培,食宿都得自己解决。她挤出时间打工,忙得几乎已经找不到生活的出口。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和家里彻底断掉关系。断不掉的,她无数次任由电话铃声响至自动挂断,没过多久就会收到各式各样的“关心”,辅导员会问她怎么和家里闹矛盾啦,她妈妈特地打电话来询问她最近的情况云云。周围人不明所以,不知她被畸形的关系压得喘不过气。
  颜洛君是唯一一个什么也不问就带自己出逃的人。傅瑞文一直觉得那一天自己应该很幸运,在又一次被噩梦笼罩时遇见了颜洛君在梦境之外徘徊。她带着自己从茫然无措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并将这一切实体化。此前傅瑞文没想过自己会在江市有一间小房子能住,更没想过毕业后她会一直待在江市。
  当然也搬过几次家。颜洛君从f大毕业时,那间小屋没有了续租的理由。她有过一段时间挤在阁楼、公卫排队的日子,很快被从老家追来的那两人发现,然后换掉;又换掉……再后来颜洛君又一次从天而降,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住在颜洛君的房子里不会有这种烦恼,小区的安保措施很好。但她毕竟出门上班,在医院也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病人及家属,没有人能够要求医院不对民众敞开。她的工作地点、职位、排版时间逐渐暴露,这些信息都很容易拿到,只要花钱就行。反正最后花掉的钱都会从她身上讨回来。
  但她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扰乱她平静的生活呢?
  陌生号码:别闹了,这么大还不懂事。跟女的在一起是病,你早点回来结婚也好帮衬家里呢,弟弟都结婚了你还没结,一个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上什么班,像什么样子嘛惹人笑话。对了,你早点回来,弟弟结婚的彩礼钱、办酒的钱我们也商量一下。
  她拿着蓝莓酱回来的时候,手机屏幕正好亮起,新的短信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呈现在她眼前,好像是多么了不得、需要向全世界宣告的事。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每一个字符都化成张牙舞爪的符号,如同尖锐的利剑向她扎来。
  她意识到自己要做点什么、必须要做点什么。还和以前一样吗,和以前一样吗?以前、一样吗?
  她不知道自己拿着蓝莓酱罐子的手在抖。从冰箱里带出的新鲜水汽在玻璃表面凝成冻人的水珠,沿着她的指尖滑落,她听见玻璃摔碎的声音,砸在自己脚边。
  第71章 至少她在彻底坠落之前被接住了。
  “姐姐?”颜洛君出现在厨房门口,有点犹豫,“你……怎么了?”
  傅瑞文盯着她看了半晌,试图努力做出有关她“究竟是否来自于自己的幻觉”的判断,意料之中的徒劳。颜洛君站在那儿,离她有着不算太近的距离,惊讶而担忧地望着她。
  为什么不直接走进来呢?为什么不走过来给她一个拥抱,或是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告诉自己她一直在呢?
  傅瑞文深吸一口气。她突然有些看不清颜洛君的神色,视野似乎被笼上一层晦暗不明的光线,将原先的真实都遮蔽。但她嗅到一缕浅淡的香气,是颜洛君常用的香水味。
  “低血糖吗?”颜洛君只能想到这个,她此时为自己贫瘠的医学知识感到懊恼却为时已晚,“别弄这个了,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喝点糖水,我来做晚饭吧。”
  傅瑞文这回看清楚了,她手上甚至有胶痕,随着动作拉成一条极长的细线,细线连着的两段皮肤微微泛着红。细线断裂,无力再支撑延展。
  她听见声响,放下手上的东西就从工作间跑出来,傅瑞文笃定了这个猜测。颜洛君约莫是被未能完全冷下来凝固的胶烫到了手,可她浑然不觉似的,只一个劲儿问傅瑞文如何了。
  那么自己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傅瑞文轻轻舒了口气,方才笼在真实之上的一切疑云都烟消云散了。她轻轻拍了拍颜洛君的手背,告诉她没事的。
  “手上有水,很滑,没拿稳,没事的。”
  “真的吗?”颜洛君不相信似的,“但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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