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算是知道傅瑞文为什么不开灯了。
漆黑一片的夜里,颜洛君由于许久未住而不知多久没交过电费的出租屋,终于停电了。
她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打开手机背后的手电筒,好歹是照亮了一片区域。傅瑞文蹲在地上,身侧是装着衣服的盆,手上还拿着一盒洗衣凝珠。
“停电了怎么不告诉我?”颜洛君半倚在门框上,捣鼓交电费的系统。事实上她自从租过房跟没交过电费,上一任租客急着转租,留下不少余电,到方才刚刚用完。
于是只好去翻和房东的聊天记录,签合同的时候应该有提到过相关的事儿。她的独立生活能力平日里约莫是零,到了问题亟需解决的时候会自动上升为100。
“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傅瑞文轻声道。
颜洛君半是调侃道:“房租可是我在付,为什么我不会回来?”
她说完就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不合时宜了。傅瑞文没接话,一时间除了黑暗就是沉默,再者还有手电筒刺眼的光,被颜洛君单手捂着朝向地面,透过指尖的血肉是一种半透明的橙色。
“我随口说的。”颜洛君补充半句,自己也觉得这根本不对。
但傅瑞文已经说:“嗯,我知道,我会早点搬出去的。”
话题就这样死了,两人相对无言。颜洛君已经成功充值100元,在原地没动等着电来。
她犹豫着说道:“我也不是赶你走的意思……嗯,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对吧,你多住住还有活人气些,离你实习的医院近,也省了在外边儿租房的钱。这些钱呢,你以后随便什么时候想还都行,不还也没关系……”
越来越奇怪了。尤其是配合着如果傅瑞文真的是因为昨晚不小心打翻那盒指套今天反应才如此诡异的话。颜洛君一面觉得自己像是威胁对方付房租的业主,一面又觉得自己像假装善良将无辜可怜小女孩卷进经济纠纷案的坏人。
“嗯,”傅瑞文又应了声,如若不是颜洛君离她近,她怀疑这一声早就被淹没在黑暗里了,“你的衣服,要洗吗?”
“……啊?”颜洛君正绞尽脑汁思考再补充两句挽回这尴尬的场面呢,没想到傅瑞文问了这么一句,“不了吧,我带回宿舍洗好了。”
傅瑞文:“哦。”
她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颜洛君快绝望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只会让情况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但傅瑞文转而又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颜洛君怀疑自己没听清,她有东西要给自己?为什么?能是什么又会是什么?
她看见傅瑞文起身,不由得提醒了句:“当心撞到。”
但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的傅瑞文显然比她熟悉得多,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门。颜洛君早上没仔细看,这会儿借着微弱光源扫过一眼,倒是觉得里边儿东西多了,有人气了。
傅瑞文从里面端出一盘东西,她背过身,冰箱门被关上。颜洛君忙将手机又往下压了压,担心手电筒的灯将她的眼刺痛了,有点说不上来的期待:“是什么?”
餐盘搁在台面,塑料包装袋被拆开的声音,颜洛君很难猜到下一步。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傅瑞文所走出的每一步都出乎她的意料,她们的命运原本应当是相隔甚远的平行线,甚至连开始和结束的位置大概率都会错开。
但头顶的灯忽然亮起,颜洛君被瞬间亮起的视野惊得闭了下眼。再睁眼时世界仍旧模糊,像是笼着一层雾气氤氲的轻纱。
傅瑞文捧着一块小小的冰山熔岩,蛋糕上插着一根最普通的蜡烛。
“祝你昨天生日快乐。”她说。
第49章 “那就麻烦瑞文姐啦。”
这一定是颜洛君过去十九年人生中收到的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小时候颜凝会给她办生日宴,她印象很深刻的是需要戴上于那个年纪而言很重的首饰,一场宴会下来会头晕——其实她也不需要做什么,约莫安安静静地看着大人们交谈应酬,然后找机会和年龄差不多的小朋友们玩在一起。
一天下来往往都很累,其实小孩子精神旺盛,累得也很快。她好几次在车上睡着,醒的时候家里也很空。第二天被司机送去上学的路上也很容易接着睡个回笼觉,错过阿姨照例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菜。
再后来……再后来她便不再喜欢这种无聊的交际,恰好颜凝常居国外也懒得管她。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愿意将自己与家庭过度关联起来,似乎这是独立的一种证明。
也或许是对逢场作戏一般的家庭关系感到疲惫。毕竟颜凝和自己的父亲比起共同养育一个孩子的夫妻而言更像是普通朋友,但小孩子总归有些不愿意被当作异类看待的心思在,所以也会在语文作文里写“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幸福吗?好像很难找到一个衡量的标准。
年纪稍长一些便不那么在意了,觉得各个家庭的相处方式不同是很正常的,用一句非常通俗无趣的话来形容大抵是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得到一些意味着必然失去一些。如果不是因为家庭能够给予足够的支撑,她或许不会选择现在的道路。
思绪飘得比她以为的更远。那一根矮小的蜡烛就要燃尽了,颜洛君还是第一次在冰山熔岩这类需要冷藏的甜点上看见蜡烛。她昨晚订的是冰淇凌蛋糕,最后觉得太凉也没吃几口,这会儿倒是觉得冰山熔岩看着不凉——双标得她自己都想笑。
“谢谢,”火光倒映在傅瑞文的眼里,像一汪明亮的碎星,颜洛君笑了下,“唔,你先放下来吧。”
“先许愿吧,”傅瑞文好像有点紧张,不太确定流程是否合理似的,语气有几分踌躇,“虽然按理来说是昨天,其实已经过了……”
“没关系的,”颜洛君说,“没有人规定生日只能在当天过。今天是你一个人给我过生日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她十分配合地闭上眼。这个愿望好像很长,傅瑞文等了很久也没重新等到她的眸光,不禁问道:“好了吗?”
“好了!”
“那……吹灭蜡烛吧。”傅瑞文小心翼翼地回忆,其实蜡烛已经快要灭了。蜡泪在蛋糕表面上凝了薄薄的一层,半透明的,像一片破碎的冰花。
颜洛君吹灭蜡烛的瞬间,厨房的灯亮起来。
视野重归明亮,傅瑞文反倒这会儿生出几分紧张。从前她们的神色都半隐在阴影中,如今却都被瞧得一清二楚。
颜洛君微微歪头打量那块蛋糕,很小,也没有特别的装饰,问道:“是你做的吗?”
“……嗯。”傅瑞文不安地捻了下指尖,“材料和时间都比较有限,只能做这个。希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颜洛君接过勺子尝了一口,微苦的巧克力与香甜的牛奶碰撞出丝滑的口感,一点也不比外面甜品店卖的差。她默默拨开表层的不可食用蜡,余光瞥见傅瑞文有点不安地手指抠着桌角,注意到她*的目光被烫开一般松开手。
“我、我……刚刚衣服洗到一半停电了,我重新启动一下洗衣机。”她几乎要落荒而逃。
但这也不是逃离现场的好理由。洗衣机离这里不过几步路,傅瑞文似乎要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显然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颜洛君慢悠悠吃过一半,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忙忙碌碌,转头时猝不及防和自己对上眼神又慌忙挪开视线。
躲什么。
她又不吃人。
真要避嫌的话早该搬出去,也不提什么补过生日了,一手交房租一面还过钥匙,对话框发一段客套的ai生成小作文,从此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算是想清楚了。
但她想清楚了也没什么用,毕竟傅瑞文可能自己都还没想清楚。颜洛君当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语词含义被污名化的圣母。她只是比较随心所欲,没什么非得到不可的。
“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在脏衣篓里,”却又是傅瑞文主动向她搭话的,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需要我一起放进洗衣机吗?”
颜洛君想带回宿舍洗的,当下婉拒道:“不用了,我带回宿舍洗吧。”
“啊,好的,”傅瑞文关上滚筒洗衣机的门,声音低下去,“其实本来也准备和这一批分开洗的。”
——这都什么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哎,”颜洛君笑不出来,解释道,“一会儿洗好吧?就在这里洗了。我只是担心明天我不回来,又得麻烦你帮忙晾晒和收纳。”
“没事的。”傅瑞文道。
“那就麻烦你啦。”
颜洛君吃掉最后一点蛋糕,其实空口吃有一点腻,更何况她吃过晚饭,原本也不饿。傅瑞文设置好了洗衣模式,洗衣机开始放水,水声将房间衬得更静。
颜洛君目光找寻厨房里的饮用水,不知为何记忆里忽然涌上来某种带着点酸的甜味。她依稀记得是在昨晚,傅瑞文为她准备了一杯……蜂蜜柠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