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傅瑞文自己是绝对不会在艺术馆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东西的,寻常矿泉水的价格比外边儿贵上好几元。但颜洛君发话,她只能嗯了声。
她总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但很多时候拒绝是没有理由的,或者说理由只是简单的“不喜欢”“不合适”。她固执地要给所有的存在安上理性、有逻辑的标签,小心翼翼地确保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某种合理的范围内,结果只是如履薄冰。
颜洛句很快走回来,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喏,知道你不爱喝咖啡。”
眼神还在往一旁的咖啡厅瞟,这种艺术馆里的咖啡厅物价更是贵得出奇。许多主办方都喜欢结合当期展览的主题与作品推出限定新品,或是将创新式咖啡冠上与展览基调相似的名称,或是将甜品塑造得与展品外表相似,总之观赏价值大于实际价值。
“去旁边坐一会儿吧。”颜洛君提议。
逛艺术展着实是个体力活儿。傅瑞文时常对此感到迷惑,随颜洛君去过许多展览,可哪怕在规模不大的场馆里,人也十分容易生出疲倦感。然而大多数展厅并没有可供休息的座位,要想停下来歇片刻,只能选择影像艺术的隔间里,或是来到咖啡厅进行消费。
颜洛君点了澳白和草莓慕斯。她在夏天喜欢喝果汁冰美式,冬天喜欢喝澳白,时隔多年傅瑞文也记得很清楚。同居许多年,她们的饮食习惯都没变。
习惯本就是最难改变的东西。更何况饮食习惯或多或少带有地域色彩,但傅瑞文没想通的是,锦都似乎也并不是一个有咖啡文化和嗜甜的地方。
颜洛君给她的印象是复杂的,最初的时候她一直不知道应当对颜洛君的归属作出怎样的判断。她说她不爱吃江市的菜,可她依旧在江市适应得很好。傅瑞文也是在被带去她所租的那一个小房间时,才推断出她并非江市本地人。
草莓慕斯被堆成圣诞树的形状,星星点点撒着糖霜。其实本来就很甜了,做成这样更是甜得没边,但傅瑞文瞥了眼澳白纸杯的标签,不另外加糖。
颜洛君是很矛盾的人。
但这种矛盾也很纯粹,很早之前傅瑞文会羡慕她的生活。需要担心的事大概只是:学术项目做艺术史论还是策展、实习去美术馆还是博物馆、晚饭出校吃还是点外卖。
她从来没为生计而担忧过,自然不理解傅瑞文对每一分钱都斤斤计较,在超市会对比几种水果的性价比,关注纸巾是否在做促销活动,一杯售价四十多的咖啡成本只有多少。
她还在星云咖啡厅兼职的时候,颜洛君问过她推荐哪一种甜品,傅瑞文其实都没吃过,纠结了半天说了小程序上销量最高的两款。
但事实上也都是门店从总部统一采购的冻品。傅瑞文最开始没忍心告诉她事实,后来才提了这么一句。颜洛君“啊”了声,说她知道啊,吃起来和现做的完全不是一种口感嘛。
但她还是愿意为了这份价格明显偏高的账单付费。
这都是傅瑞文所不理解的,她觉得或许直到最后自己也不会全然理解颜洛君的所有行为。但也无所谓,她无意识捏着矿泉水瓶,抬眼看见颜洛君舀了勺慕斯,含在嘴里被凉得微微蹙眉。
“好吃么?”
“一股冰碴子味儿,”颜洛君眨眨眼,“当然是姐姐做的最好吃呀。”
她自己也会做,但可能是懒。读本科的时候有时周末会回租的小房子里捣鼓烤箱和空气炸锅,后来在英国读研究生,就只研究中餐了。这会儿大概是跟着社媒上“打工人下班后如何快速吃上饭”教程,只做些简单的食物。
反正大部分时候是傅瑞文做饭,她也不常回家吃。
傅瑞文便顺着问:“那一会儿要去买点草莓吗?”
颜洛君先是说“好呀”,不过随即又想起什么:“但你今天休假,后面几天是不是得上班?”
颜洛君记不清傅瑞文的工作安排,不像她一路走来身边的同学朋友,艺术行业的都周一休息,非艺术行业的一般固定工作日或者大小周,更累的一周六天。只有傅瑞文是例外。
她以前可管不了那么多的,自己有空的时候就会跑来找她——也不能完全算是,只是在傅瑞文打工的咖啡厅里待一天,学习和线上办公的时候都很专注。
傅瑞文正要回答,但颜洛君的注意力已经被转走了。有相熟的同行坐在她旁边,和她打招呼。
“洛君,”那人说,“约会呐?”
“对,”颜洛君笑了下,“难得有空。”
“还是爱将约会地点选在美术馆,”那人打趣道,“多少年的习惯了。”
靠窗的双人桌,落地窗外染了雨。傅瑞文盯着玻璃外的世界逐渐模糊,忽然好像也能感受到一点供暖系统的失灵。
第32章 那很有生活了。
“这是什么话?”颜洛君作出一副惊讶姿态,“不过是工作之余……说起来,今天是周四,你不上班?”
女人耸了耸肩:“上班啊,不过也不是每天都坐班的嘛。偶尔还是得出点外勤——不过,你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你不记得了?”颜洛君介绍道,“我爱人,傅瑞文。”
她转而对傅瑞文说:“我的大学舍友,方荷。”
“你好呀,”方荷笑眯眯地和傅瑞文打招呼,“有点印象,你从大二开始谈的对象?不过我们也没正式见过面呀。”
“你跟洛君不是同事吧?”方荷思索道,“是做什么行业的?”
傅瑞文犹豫片刻:“护士。”
方荷露出一副“果然”的神色:“我就说,干她们这行的不坐班,瞧上去没有那种打工人特有的班味儿。”
颜洛君无语地参与话题:“那你呢,出什么外勤出到艺术馆?”
“和商家洽谈合作,”方荷示意她看自己单肩包里的电脑,“实地考察一下货品。”
颜洛君挑眉:“那还有时间和我们闲聊?”
“嘘,”方荷悄声道,“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工作日摸鱼,今天的数据都交给组里的实习生处理了。看展啊,总有种回归大学生活的感觉。”
颜洛君不由得好奇道:“还没熬出头呢?”
“熬出头什么呀这破烂环境,”方荷翻了个白眼,“一年前才被前东家裁了,领了n+1大礼包走人,万幸没被强制竞业。好不容易找着下家,你猜怎么着?电商平台进军艺术行业。”
颜洛君:“……那很有生活了。”
“岂止是有生活,”方荷说,“只能祈祷绩效别又垫底,被裁了找下家真的很心烦。”
她们聊天,傅瑞文低头看手机,将每一个来电都及时扼杀在摇篮里。拉黑吗?她在长久的经验积累中意识到没有用,换手机号码是多么简单的事。
其实一旦从第一个重要的信息泄漏开始,一切就都完了。
她紧张得手指都发白,慌乱间打下两个字发送过去:在忙。
“不过你们和美术馆合作,我们这边的利益会受影响吗?”颜洛君倒是突然想到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
“看情况吧,还在谈,”方荷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好多说。不过我们这边并不强制所有艺术家入驻,但毕竟直接和你们对接的是展馆,怎么处理还是得看它们的打算。”
“直接和艺术家合作?”颜洛君瞎提议,“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方荷一哂:“那这样一说,我们不就是中间商?干脆还是你们直接售给藏家吧。”
她们都开始笑。气氛好像回到大学时期,她们宿舍的氛围一向很好。在各行各业实习时都会顺手带点小礼物回宿舍,诸如什么音乐公司会员年卡、艺术馆特展周边、电商平台优惠券……倒真没出过什么勾心斗角的历史。
傅瑞文终于没受住这里的气氛,匆匆站起来说自己去趟卫生间。
她一走,方荷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便被摆上了桌:“我的天啊,你们竟然真谈了这么久?中间没分过手?”
颜洛君半眯起眼:“怎么感觉听上去很希望我们感情破裂似的……”
“别瞎说,我可没有,”方荷忙撇清关系,“只是没想到。毕竟本来就不同校,后来你出国交换、硕士又出国留学,这都异国恋了,竟然关系还这么稳定。”
颜洛君猫似的哼哼两声:“羡慕?”
方荷顺势道:“那当然。”
颜洛君撺掇:“谈一个?”
方荷叹口气:“大厂牛马卷生卷死,你看我这黑眼圈——哦我忘记了,用遮瑕盖掉了看不出来。跟谁谈?数据报表还是+1+2?”
颜洛君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当年好不容易跑路进互联网啊,最后还是回了与艺术交叉的领域,”她摆弄着刚上的马卡龙,“我记得小姜也是进艺术行业了是吧?”
“对的,”颜洛君说,“我记得大一的时候大家还卷绩点争保研名额呢。现在看来,我们宿舍只有许唯芝真推免了,现在都还没博士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