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实在是乱。颜洛君脑子里甚至还是“天啊因为要和我吃饭所以她失去了平价的地铁只能选择天价的网约车”的震惊,江市打车价格令人绝望,颜洛君时常怀疑江市和华国其他城市使用的并非同一种购买力的货币。
对她而言是很大一笔钱吧?
她心不在焉,站在打印机前连文件传错了也不知道。姜舒言装订的时候目光一顿,念出了题目:“‘浅析唐含元殿遗址龙尾道形制及其变迁’,老师这不是我们家论文吧?”
“……对不起,”颜洛君从她手机接过这份废稿,重新传了论文过去,“好了,这份应该是对的。”
“你在想什么呀魂不守舍的,”姜舒言嘀咕道,“立项书被驳回了?急用的文献被借走了?学校又没续费古籍库最新一期?”
一个都对不上,但杀伤力都很高,能够直接致大学生于死地。颜洛君在想打车的钱,不过既然傅瑞文早算到和她吃过晚饭就只能打车回学校,为什么还会同意她的邀请呢?
她们重新过了一遍马路,傅瑞文已经不在原地了。
“等等,”姜舒言突然反应过来,“你刚刚问她不是要坐地铁回去吗,你们很熟?”
“刚才一起吃过饭。”
“熟到这种程度了?”姜舒言震撼。
“也不是,”颜洛君叹了口气,不同的社交判定程度令姜舒言费解,“她帮忙送了医院开的请假条过来,我总得请她吃个饭吧。”
“噢请假条,”姜舒言想了想,“周二那节课的?你交一张,然后说我陪你去的医院就行,我不用单独再开一张吧?”
“不用,”颜洛君在超市冷冻柜前站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身去拿常温货架上的瓶装咖啡,“或者你也想突发恶疾一下?”
“那还是算了,”姜舒言耸了耸肩,“毕竟只能劳烦你陪我去医院,那多耽误呀。”
颜洛君点开微信扫码付款,第一眼便看见了傅瑞文对话框下未领取的转账。红色的提醒在一群灰黑的文字里颇为显眼,强迫症看了好几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颜洛君实在没忍住,点开对话框将钱退了回去。
对话框重归一片灰黑的寂静,没过一会儿杂乱的课程群二手交易群班群消息将对话框刷下去了。
颜洛君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在网约车上的傅瑞文收到一条系统消息。
颜洛君:[钱已被朋友退还]
颜洛君:请你吃饭来着,钱退给你啦。
她攥紧了手机,犹豫再三终于点开另一个被屏蔽,却不断弹出新消息的对话框。
敲敲打打输入两个字:没钱。
第19章 身份互换的剧本。
过了半个月,颜洛君又回到了那家医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挂号缴费已经轻车熟路。她这阵子胃一直不太舒服,挑了个得闲的日子来复查,没想到刚在候诊室坐下,就看到熟人。
傅瑞文披着一件风衣,从值班室走出来。
颜洛君和她打招呼,觉得自己有点菜市场卖菜阿姨的气质:“下班了?”
傅瑞文顿住脚步,听见熟悉的声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回应:“嗯,你在啊。”
她像是留着一点上班时的职业习惯,下意识问道:“哪里不舒服?”
颜洛君眨眨眼:“这里是消化内科。”
傅瑞文却看她并没有多少痛苦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来复查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但好像大多数时候的寒暄也只能止步于此,说一些几乎算得上是废话的话,既全了礼貌又不至于陷入尴尬的境地。
医院下午人多,叫号的显示屏翻页好几次都没轮到颜洛君的名字。傅瑞文站在原地,想自己其实应该走了。
“低一下头。”颜洛君却忽然说。
她下意识听从颜洛君的话,在意识到之前已经与她凑得极近,脸侧接触到一点冰凉和柔软,嗅到一点花香的尾调,颜洛君低声道:“啊,不是粉痕呀。”
傅瑞文反应过来,颜洛君已经若无其事收回手,无辜道:“抱歉呀,我以为是脸上沾了东西。”
其实是口罩边缘勒出的红痕,已经快要消掉了。傅瑞文怔了下,才说:“不是。”
与颜洛君的接触总是猝不及防的,傅瑞文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一点花香调,就已经结束了。鼻腔里充满漫上冰冷的消毒水味,还有各种药,杂乱地混在同一片空气里。
“你很累吧?”颜洛君似乎丝毫不觉方才的动作有不妥,只是关切地道,“快回去休息吧,我记得你的学校离这里……”
卡壳了,傅瑞文想,果然自己身上其实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点。
“一个小时地铁,”她补充道,“不是很远。”
“嗯嗯。”颜洛君回道。
开始敷衍了,找不到话题。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她们无话可说,其实只要装作不太熟,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打招呼不就好了?何必要找这么多麻烦事。
傅瑞文不擅长应酬人际关系,但好像和颜洛君相处时并不感到焦虑。她无意中问过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却敏锐地并不深入下去,得以让气氛还算融洽。
“那我走了。”傅瑞文如蒙大赦,颜洛君还没回答,她就拢紧了风衣,快步离开了。
颜洛君看着她身后散掉的风衣腰带,没再叫住她。
傅瑞文一路穿过走廊和电梯,脱下白大褂的一个好处在于,被路过的患者或其家属问路的时候,可以心安理得地说不知道。她的方向感其实很好,却也并不清楚每一个科室的具体位置。在被拦下问路时还是会指给对方看。
她几乎要从医院前厅穿过了,出门右转,下楼就是地铁站,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不出意外的人满为患。但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从她在导诊台旁听到熟悉的口音问自己的名字开始。
“你们医院有没有傅瑞文这个人?”
几乎是一瞬间,从未逃离的噩梦再度将她笼罩,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记忆回到那个带着酸臭汗味的夏天,陈旧的缓慢转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被风干的汗黏在皮肤上,新的汗液在上面新叠一层。床上的小孩刚哭过,傅瑞文换掉他弄脏的床单时将他抱起来放到一边,很重,一口咬在她手上,牙印到现在还在渗血。
“阿姨,我们这里是导诊台,只解答有关就诊问题的哈,”护士礼貌地回答,“您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请让一下,后面还有病人等着。”
“我找人!这怎么不是问题!”
“阿姨,挂号请去人工窗口或自助柜台,我们这里不提供员工私人联系方式的。”
女人话锋一转,趴在了导诊台上,问道:“小妹妹,你们这里一个月多少钱哦?能不能拿到这个数?”
傅瑞文咬了下嘴唇,她尝试抬腿往外走,而不是在这里多做停留,哪怕半秒。人群来来往往的医院大厅里,突兀站在中间是多么引人注目。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挪动一步都像是背负着难以托举的重量。
逐渐变大的争执声隐约从背后传来,刹那间又变得尖利清晰,与记忆中的那份融合:“好啊,你们黑心医院,我花大价钱送我女儿来读书上学,现在我们娘俩连面都见不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大家都来评评理,医院欺负我们平民老百姓咯!”
她加快了脚步往门外走,余光瞟到一个影子,忽然顿住了。
那个男人——这个年纪只能算得上是男孩,手揣着兜倚在墙上,呛人的烟气从嘴里吐出。在医院门口,四周的人都下意识地避让。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忽然从香烟上挪到医院大厅,傅瑞文所在的方向。
“傅瑞文?”他说。
傅瑞文在他转头的瞬间已经转过身,快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她逐渐加快脚步,后面似乎有人跟上来,紧紧地缠住她的影子。已经有保安跑到导诊台旁,女人还在大闹:“你们等着!我知道她的学校,我去她学校赌她!找她老师、同学、校长!……”
傅瑞文越走越快,毫无意识地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转身进了一旁的员工电梯。正推着药品车的护士皱了下眉头:“这里是员工电梯……”
“我是实习生,”傅瑞文说,半喘着气,补充了句,“消化内科的。”
“迟到了吧?”好在护士并不认识她,帮她摁了楼层,只说,“下次早点,这个点正缺人呢。”
楼层到了,傅瑞文先下了电梯。
现在做什么呢?他们还堵在门口吗?看这个架势应该是会再闹一会儿,刚才他真的看见自己了吗?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很乱,思绪很久没这样乱过。其实先在这里躲一会儿,然后从医院别的小门离开就行。但谁知道他们守在哪里?万一就在电梯出口呢?或者门口?医院那么多门,却总有赌对的时候。
更何况,她刚才听见女人说,会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