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代表着信仰之力的狩衣,是最先被腐蚀燃烧掉的。
接着是她乌黑顺滑的黑发。
原本及膝的长发也被黑暗寸寸吞噬,胸口以上残余的头发,也附着上了某种黏腻沉重的东西。
洁白的肌肤缓缓褪去健康的莹白,爬上死气,变得灰黯。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行走在这个地方的呢?
她发出了疑问。
然后,黑暗中有这样的声音回答了她。
“为了杀戮。”
“为了死亡。”
是这样的吗?
她的眉毛下意识地皱了起来,眼睛里满是茫然。
“当然。”
“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名字?
白井的睫毛微颤。
我有那样的东西吗?
“当然。”
那道声音再次肯定地回答了白井。
“为了死亡而诞生,直至今日夺去无数人的性命,没有一代巫女,比你更出色。”
“你是目隐村最强大的巫女。”
“你的名字,绝不能被区区人类传诵于口中……”
纯洁的生魂被黑暗悄然污染,白井却浑然不知。
不知何时,她驻足在黑暗中,再也没有前进一步,她被黑暗中的声音完全夺去了注意力。
不能被传诵于口……
她呢喃着那道声音的话,渐渐入了迷了。
黑暗之中,有人缓缓走了出来。
“凡知晓你姓名者,必杀之、”
“凡直视你真容者,必杀之、”
“凡聆听你声音者,必杀之、”
“枉死者若问缘由,合该摄魂夺魄,化作低贱傀偶……”
红绳晃晃悠悠,金色的铃铛被怨气扼去声音。
女人身穿朴素的白色和服中衣,外罩灰蓝色染有还魂草纹样的羽织,她自黑暗中走来,缓步走到了白井面前。
“凡知晓你姓名之人,必杀之——”
这句话,她几乎是贴着白井的耳朵说着。
惨白的唇瓣在白井的耳边开开合合,白井脸上的天毘罗能面受到某种力量牵引,悄然地从白井的脸上坠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生魂的最后一道防护,而现在,也失效了。
白井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倒映着一张可怕至极的脸。
浮肿的脸,硕大的眼,畸形的兔唇,光秃秃的眉骨——那正是她自己的脸。
“咒杀掉……”
女人漆黑无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白井。
“咒杀掉……”
“咒杀掉、咒杀掉、全部咒杀掉!!!听到我名字的家伙,全部咒杀掉——”
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你的名字是……
白井看着女人,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女人看着白井,癫狂的眼睛下,裂开了渗人的笑容。
“しが、くる。”(死,来了。)
她轻声呢喃。
幽蓝色的火焰在此刻彻底熄灭。
自此恶鬼道中,再无生魂。
神居洞内。
狐隐跪坐在注连绳外,今天已经是神事之后的第七天。
驱赶走前来质问的先代,望着祭坛之上,始终未曾苏醒的神明,狐隐的眼睛隐约透露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为普通人做人祭,要渡七夜,等到七夜后恶鬼消散,本尊会返生;巫女做人祭,按惯例都是12小时后返生,百年来无一例外。
但是百年来的惯例,落在大人身上,一向是行不通的。
今夜是渡七夜的最后一天,如果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射在神居洞中时,大人还没有苏醒,那么这次神事就宣布失败了。
大人也会彻底死亡,肉身腐烂,永堕恶鬼道。
狐隐当然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今夜子时一过,他就会杀掉村里的大半的村民,用他们那浅薄的灵力,来搭建起让大人返生的桥梁。
他瞒着先代,把囚禁村民的事做得很好,如果献祭了大半个村的村民都不行,那么先代要拿来用了。
他只需要留下几个延续血脉的孩子,保证村子一直后续有人,可以拿来给大人献祭,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山洞的岩壁上,滴嗒滴嗒、滴着水珠。
叮铃铃……
金色的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跪伏着的狐隐哆嗦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
“大人?!”
他惊喜至极,刚站起身来,想要上前服侍白井,却发现白井依旧躺在祭坛上,一动不动,保持原样。
他疑惑地停住脚步,视线落在白井交叠在腹部双手,发现铃铛也并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那刚刚的铃铛声是从哪里来的?
幻觉吗?
刚产生这么一个念头。
下一秒、
叮铃铃……
金色的铃铛再次发出了脆响。
狐隐的眼睛慢慢睁大,因为视线中,白井大人掌心的铃铛并没有晃动。
那个声音、好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叮铃铃……
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狐隐的身后。
她双手合十,穿过掌心的红绳缀着两颗金色的铃铛。
冰冷黏腻的黑发披覆在肩膀,灰白浮肿的面颊,裸露在空气中。
叮铃铃……
背后的汗毛猛的竖起,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脊梁,流动的灵力在疯狂地叫嚣着危险。
狐隐僵硬地转过身,然后,女人的身影暴露在他面前。
“嗬——”
看清女人的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极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你……”
他结巴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真容暴露在狐隐面前,女人停止了动作。
她微微佝偻着身体,被眼黑完全填充的眼睛,正死死地注视着狐隐。
她不曾眨眼,不曾呼吸,不曾移动。
犹如人偶一般。
狐隐却如遭雷击,哆嗦着后退着,一不小心就被注连绳给绊倒,向后跌坐了下去。
“什么东西——”
他坐在地上后退着,直到抵住了祭坛,退无可退。
“这里是神的居所,游魂怨鬼速速离去!”
他面色煞白,色厉内荏,明明喊着驱赶的话,额头却落满了冷汗。
女人没有理会。
她依旧保持着原样,只是微微歪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狐隐。
她站在原地不动,正方便了狐隐观察,只是寥寥几眼,狐隐就被她那悚人的模样给吓得腿软。
他从未见过长相这么作呕恐怖的人形怨灵。
这怨灵丑陋到甚至让人怀疑她的攻击手段是不是要活生生吓死人类。
狐隐起先还是恐惧,但渐渐,发现女人没有动静,想着白井大人还在身后,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一边注视着女人,一边摸向身后的墙壁,指尖触摸到了潮湿的符纸,他顾不得礼数,一把扯下,接着把符纸夹在指尖,壮着胆子朝怨灵走去。
若说着女怨灵毫无作为,那也不是。
狐隐走到哪里,她的脸就偏向哪里,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狐隐。
走到女人跟前,把白井大人亲手绘制的符咒贴在女人的额头上,看着女人的眼睛终于被挡住,狐隐总于松了一口气。
“无礼的家伙。”
他唾骂了一声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怨灵。
但是度过了危机时刻,理智重新上线,他的视线落在女人的手上,瞬间皱紧了眉毛。
这家伙是死于人祭吗?
村子里有过人祭失败的事情吗?
他看着女人思索着,慢慢后退,打算把被自己碰断的注连绳重新挂起了。
可是视线偏移滑过祭坛的瞬间,他的眼神瞬间顿住。
视线一寸寸扫视着祭坛上的白井。
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白色的和服,灰蓝色的羽织,穿透掌心的神缚,披散的黑发……
某种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他心头。
狐隐牙呲欲裂,瞬间崩溃。
“大人——”
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哀嚎。
额头贴着符咒的女人,也在这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
叮铃铃……
噗嗤——
血沫与肉浆迸溅,祭坛之上,死去的女巫洁白的和服落上了点点血渍。
女人站在狐隐的尸体旁,静静地凝视着祭坛上的身体。
‘白井、’
“白井、”
“白井、”
遥远的黑暗中,传来了密密麻麻的人声,或男或女,全部都在低声诵念着她的名字。
听着那些呼唤,白井的眼睛漫上了血色。
“咒杀掉……”
“咒杀掉……”
她神经质地低语,曾经江海般用之不竭的灵力,在此刻悉数化作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