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该族群为了保证血脉的纯粹与灵力的强大, 世代近亲通婚,族群会在每一代的新生儿中选出灵力最强大的男女。
  女婴作为核心巫女培养,男婴作为巫女的近侍狐隐培养, 待巫女满十六举办神事之后,由先代牵头,为狐隐与巫女举办仪式, 期盼巫女能诞育下一任巫女。
  巫女年满十六之前, 只能进行神魇等咒杀他人及族群的祷祝,
  进行过神事仪式之后, 巫女的力量得到完全释放,人祭、瘟疫、夺势……
  越是强大的巫女,能做的事情就越多。
  鬼石曼子、西国之雄、鬼义重、出羽之骁将……目隐村悄然周旋在大名之间, 巫女的祷祝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国事。2
  据说在当时某位大人物的重金请求下, 他们甚至还咒杀了德川家名为本多忠胜的武将。
  目隐村世世代代为掌权者服务,随着幕府的消亡,村子也开始衰败,到现在, 哪怕是普通人,只要有门路, 付得起酬劳, 也可以为其服务。
  哪怕村子想过为天皇服务, 但无奈, 从明治时代, 到现在的昭和, 巫女的能力一代比一代差, 一度甚至要泯为众人, 与其被天皇降罪, 倒不如隐姓埋名。
  真真是末法时代,而白井的诞生,打破了村子衰败的命运。
  纵观百年历史,目隐村都从未诞生过拥有如此可怕灵力的孩童,仿佛两个世代巫女们流失的灵力全部都聚集在了她一人身上,白井是史无前例的强大。
  与她的光辉相比,先代的巫女们仅仅只是米粒,米粒又如何能与明月争辉?
  巫女?
  不、如此强大的白井,其磅礴的灵力宛如江海,那并非是人力所能及,若说是人类简直是玷污了白井。
  那是神。
  新世代的神明。
  那样强大的姿态是如此的美丽,没人能否认白井的身份,她是村子里百年不遇的真神!
  神明的的名讳岂是渺小人类能够染指的?
  于是无人为白井正名。
  “那位大人”是白井唯一的代名词。
  直到某一日,一代狐隐犯错,被压制在白井面前,被执行天诛,他面色惨白,第一次直视了白井的面容。
  利刃劈下的瞬间,他癫狂悲凄地盯着白井的眼睛,脱口而出一句“しが、くる”,天诛事件后,在二代狐隐被选拔的日子,听着众人喊出二代狐隐的名字,白井从高台之上站了起来。
  “私、しらい。”3
  她如此说道。
  于是从那之后,神明就有了名字。
  ——死来。
  托神明的福,村子的财富得以继续延续。
  百年前沉淀的人脉与财富早已断层流失,村子开始向周边的城镇,筛选可以让神明注视的家族,于是外来者开始出入村子,白井也正式开始进行神魇仪式。
  所谓神魇、就是对某人或者是某人的家族进行咒杀。
  这种事情本来是只有神事过后的巫女才可以做到的,但是白井是个例外。
  她并不需要像先代一样,诵念繁长晦涩的咒语来咒杀对方,只是几句话,一切事情就能全部遂了她的心愿,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是灵力具现化,法随言出。
  这也是神明与人类的区别。
  人类会犯错,但是神明不会。
  神明只会被邪恶的人类蛊惑。
  穿过粗壮的树干,雪白的神明就站在那里。
  人们大惊失色,当即高举火把跪拜。
  他们的头颅低垂、紧紧贴着泥土,崇拜却升得高高、拥簇桎梏着神明。
  “大人!”
  “请回来吧!”
  “请即刻远离外来者的蛊惑,回到您的仆人身边吧!”
  整齐划一的声音,仿佛精心排练过,人类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慌焦虑,生怕神明出走。
  “您是目隐村的一切,您不可以放弃我们啊!”
  哀怨的声音回荡在树林间,信仰与血缘系带化作无形的纽带,束缚着人神。
  跪伏的人群中,缓缓走来一人。
  着白衣,提青灯,面覆狐面。
  他走过了众人,最后来到了白井面前。
  “大人。”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直保护着的能面。
  “您的真颜,不容人类窥视。”
  他跪在地上,高高捧起了那副纯白色的能面。
  白井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听着身后河水潺潺,最后她抬手拿起了那副白色的能面。
  “回去。”
  能面后发出了尖细的、刺耳的声音。
  狐隐起身,恭敬地垂下了头,视线落在白井袖子尾端露出的一小截红绳上,他手指微动。
  “今日事如浮尘,风过无痕,且余流水洗练,尔等皆忘怀。”
  狐隐的声音响彻整个岸边。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白色的神明被簇拥着,走出了树林,明晃晃的月光落在了身上,那身雪白的狩衣更添圣神。
  狂野之上,邪肆冰冷的火燃烧着。
  腐朽的木屋被火焰舔舐着,慢慢坍塌融化。
  火光透过白色能面的空洞,倒映在白井黑色的眼睛里,她的瞳膜都隐隐泛上了不祥的火光。
  白井没有停留。
  狐隐跟在她身边,村民跟在她身后,她在牵引着他们,也在被他们操纵着。
  夜色无声。
  白井回到了居所,在稍作休息之后,进入了后山的山洞。
  巫女的一切法事都要在这里进行,这是被世代的巫女们选择,灵力最充沛的地方。
  到了山洞,村民都自发退守在四周,只有狐隐可以跟着她进入内部。
  进入山洞,白井将能面换下,转而佩戴了藏布,白色的方形布料虚虚遮掩着她的眉眼鼻子,只露出嘴巴。
  狐隐托来石砻与镜子。
  白井按照惯例,张开嘴巴,浆洗着自己的牙齿。
  做完准备工作,狐隐端来了金盆。
  清澈见底的水泛动着涟漪,倒映着白井的身影。
  “什么?”
  白井注视着眼前的狐隐。
  “大人,您需要净身。”
  狐隐放低了水盆,顺着他的动作,白井看到了从洞口蔓延到自己足底的血迹。
  白井的睫毛微颤。
  随即她脱下足袜,露出了被碎石划得惨不忍睹的足底。
  狐隐没有资格触碰她的身体,于是白井忍耐着疼痛,面无表情地舀起清水,清洗着自己足底的脏污。
  淡红色的血水晃荡在黄金打制的盆中。
  狐隐奉上了盛有衣物的托盘,接着转身离开。
  白井脱下了雪白的狩衣。
  宽大的衣服滑落在地,暴露出了她一直紧攥的红绳。
  那是老师送给她的礼物。
  白井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称不上高兴。
  换上款式简洁的浴衣,她拿着那段红绳走到了山洞深处。
  角落的烛火因她的靠近,开始摇摆闪烁。
  越过注连绳,朝着黑暗深处走去,她脚下的木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咔哒、
  咔哒、
  最后,她停在一面墙壁之前,脱去木屐,跪坐在草席上。
  草席上摆着方形托盘,陈列其中的,赫然是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红绳。
  唯一不同的是,盘子里的绳子尾端,都挂着两个黄铜的小铃铛。
  这是生铃,人祭的重要法器。
  所谓神事,就是要巫女进行人祭,杀死自己,然后死而复生,解放灵力。
  白井是想离开的。
  但是她不能离开、也离不开村子。
  老师递过来的红绳就是一个警示。
  这根红绳没有系起两人通向自由的未来,反而是唤醒了白井的理智。
  巫女是被诅咒的。
  历代没有任何巫女能够离开村子,这是巫女的宿命。
  奔流不息的河水就近在咫尺,可比河水还要汹涌的,是白井心口狂乱暴躁的灵力。
  会死。
  然后、老师也会受次牵连,被卷入死亡。
  不行。
  白井收回了将要迈出去的脚步。
  她对老师说了谎。
  然后把老师撞到了水里。
  去到外面的世界,老师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变得幸福吗?
  然后、
  老师会忘记她吗?
  还是说、会记得她吗?
  会记得自己这个连脸都没有露过的家伙吗?
  白井不知道。
  她只是人类。
  并非是全知全能的神。
  于是,当太阳升到正午,换上了隆重华美的神祈狩衣,站在阴暗的山洞中,拿起了刀子对上人牲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刺了下去。
  红色的花濡湿了她雪白的衣袖。
  狐隐压制着人牲,这倒是极为奇怪的。
  正常来说,人牲都是村里自愿献祭生命给神明的村民、大家都是心甘情愿赴死,绝对不存在强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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