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身体下坠，那颗心也接连下坠，坠到深邃的星空内里，蓦然消失不见。
至少这次的死亡没有痛苦，只有一片黑甜的梦乡在等待她。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与她第一次来到六道轮回时差不多的景象，翠绿绵软的草地上躺着她，眼前是酆都血红的天空，不远处带着灰烬味道的空气浮动过来，在她的鼻下徘徊。
长着马头的小精灵躺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看着这一片似曾相识的景象。
“又死了。”
马面叹了口气，带着股莫名的怜悯。
秦难安扭动脑袋：
“我要去投胎了吗？”
“你哪能投胎啊？”
小精灵身后的翅膀振动，将它整个人托举了起来。
它手指戳着秦难安的鼻子，天知道秦难安是怎么在一张马的脸庞上看出严肃这两个字的。
“你这样全身怨气的，根本进不了六道轮回。”
听见它这么说，秦难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有黑烟从她身体里飘出来，甚至于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白。
“你也太难搞了，把你丢进三千小世界里头消怨气没成功，丢进转生游戏里消怨气还没成功，这怎么投胎啊？只能继续一点一点消了。”
马面双手抱臂，脸上人性化地浮出一点不满来。
秦难安没有说话，随着她在转生游戏中的死亡，大脑中那些原本被抹消掉的记忆也全都回来了。
她的脑海中骤然闪过无数个她们玩家所谓“游戏世界”的模样。
酆都的规矩很简单，老死无怨者直接入轮回，意外死怨之大者进入转生游戏，而自杀及大奸大恶之人——身上怨气如叠累卵，只能在三千小世界中不断轮回，以期将那些怨孽全部冲刷干净。
用人话来说就是，自杀的人*要在游戏世界里做npc，一直做到身上没什么怨气了，再去投胎。
而在秦难安进入转生游戏之前，她已经在游戏世界做了很久的npc，包括但不限于和雨夜屠夫相遇的少女、理想城中的普通居民、狂欢城的第108任城主……地府之中没有时间，也没有记忆，兴许在某一个节点中，做着npc的秦难安和做着玩家的秦难安有过短暂的接触，但无论是谁，都对此浑然不觉。
这下终于能够解释为什么她的初始技能是【沾染】了。
【沾染】：您身上似乎有熟悉的感觉，游戏世界内npc对您的初始好感度增加50%
她与那些游戏世界npc的确是【同类】。
可就是这数百道的小世界轮回，也没能够将她身上的怨气冲刷干净。
死亡对于秦难安来说是解脱，但对于司掌死亡的地府来说，则完全不是，带着这么重的怨气，秦难安没法进轮回，只能成为地府“钉子户”。
大部分自杀者都是地府“钉子户”，因为她们的怨气总是朝向自己。
心病还须心药医，阎罗等人干脆尝试了新的怨气消除法，将秦难安直接丢进了转生游戏里。
一趟转生游戏下来，秦难安身上的怨气消了不少，眼见着就快到能进六道轮回的程度了，没想到她又自杀了一次，身上的怨气又一次涨到了阈值之外。
秦难安怔愣了会，处理大脑中多出来的信息。
她转过头，询问马面：
“如果你不想要我自杀的话，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帮我？”
她指的是让马面帮她更改系统设置。
马面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心存死志。
“事情的结果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一回事。”
马面回答道：
“地府生物没有情感，更没有什么倾向而言，死后的世界不过是一片空洞而已。而且我那也不算是帮你，是你自己付出了代价，你和时止都是，等量交换罢了。”
“是这样啊。”
得到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秦难安也没有去追究。
或许是在地府待了太长时间了，她也被同化了，现在心口的那个位置没有疼痛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有空洞。
躺在草地上，秦难安伸手去触碰天空，一阵困意突然涌上大脑，让她想就此将什么生、死、痛苦、快乐，全部都就此丢在原地，只剩下昏沉的梦境和再也不会有人打扰的坟地。
但就在这时，一个黑洞突然在她上方的空间中出现。
秦难安眼睛里的困意被戳破，留下丝丝缕缕的讶异，分布在浅色瞳孔上，冲散了原本无机质的僵硬感。
一只带着血的手从黑洞中伸了出来，抓住她的手腕，抓的很紧，秦难安痛得皱眉。
她扭头求助似地看向马面，马面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等量交换！”
秦难安这才猛然想起，马面刚刚说等量交换的时候，不止说了她，还有时止！
原本眯起来的眸子现在瞪得浑圆，秦难安几乎是惊恐地看向拉住她的那只手臂。
不会有错，那是……
手臂的主人抓到了心仪的物件，一个用力，秦难安便被拽走，黑洞吞噬了少女的身影，只留下马面一人独自在这个空间内。
马面摇摇头，身后的小翅膀停止，它重又躺回原先的草地上，眯着眼睛犯困，就好像从来没和秦难安说过话一样。
而另一边，眼前白光显现，秦难安眼睛刺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时，已然换了一个空间。
满天的星空还没被容纳进眼睛里，她就率先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让她忍不住皱眉。
原本拽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臂已经环住了她，对方灼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肩颈，秦难安犹豫了片刻，回抱住了她，手掌轻轻拍着那人的后背。
那人的后背并不宽阔，此时正弯出一道纤弱的弧度，在她手掌下颤抖着。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刚刚已经连续在丛林中战斗了十个小时，让不知道多少人的资产化作了光点。
右肩尖锐的疼痛传来，秦难安表情一阵波动，但她没像往常那样抱怨，只是默默地将怀中的躯体搂得更紧了些。
时止温热的泪滴在了她刚刚咬出来的伤口上，把秦难安救回来后的第一句话从她口中溢出：
“……如果你要和阎罗求死，我现在没法阻拦你了。”
秦难安没说话，只是在她的后背上抚了一遍又一遍。
两人静静在漫天繁星下相拥，谁也没有再说话。
半晌后，秦难安才终于开口问她：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要你活着。”
时止的理由很简单，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苦口婆心，她把秦难安拽回来，仅仅只是因为她想而已。
“游戏完成之后，你就会把我忘记，你什么也不会得到，比起收益，成本实在太高了。”
时止勉强扬起一个笑：
“我是商人，是你更懂收益成本一些，还是我更懂？”
秦难安说不出话，她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用冰冷的理性和恶意揣测这个世界。
时止靠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低声道：
“只要你活着就好，别的什么我都已经没法考虑了，只要你活着就好。”
她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
秦难安突然叹了口气，将头埋进她沾了血的黑发中：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是我和自己说的。”
秦难安实际上是个爱哭鬼。
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会哭；成绩不够优秀的时候，她会哭；在寂寞的、没有人陪伴的夜里的时候，她也会哭。眼泪像一汪流不完的海，没有人能控制，没有人能征服。
但是哭没有办法让任何东西来到你的身旁，哭只能代表软弱，代表无助，代表感性，所以她学会了将哭泣的模样隐藏起来。
流泪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
这种习惯仍旧无法改变，所以她在时止的身上哭泣的时候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拥抱着她，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她，如同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根带着她向前走的缰绳。
在星空下，她又一次拥有了生命。
第185章 站在商业街店面的玻璃前，林飞然深吸了一口气。镜中的……
站在商业街店面的玻璃前，林飞然深吸了一口气。
镜中的她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宽大的黑色外套，稍显佝偻的身躯，这种随意的穿衣风格，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在铁路领域工作的高级知识分子。
但是林飞然自己就偏好这种风格，几十年如一日，她都是这么穿的，即使在莫名其妙当了妈妈以后也一样。
从地府捡了一条命回来以后，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要说最大的变化，或许是和女儿的关系缓和了一点。
或许是在地府里和秦难安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她多少弄明白了一点青少年的想法，又或许是死过了一遍，所以心境变得开朗了许多，曾经不敢直视的，现在也都能尝试着去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