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她这一番话如雷震耳,直教丹阳垂下了倨傲的脑袋,认真反思起自己的不是。
虽然是孟医佐先将事挑到了阿姊面前,可自己那会急火攻心,只想挽回爱人,却忘了阿姊孱弱的身子,语气也十分恶劣……
“是我对不住阿姊,我现在就去跟她赔不是。”
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好好道歉,丹阳也不做扭捏状,干脆利落的起身,疾步走向正殿。
“殿下,你不要去。”
萧夷光想说元祯肯定不想见她,结果连唤几声,丹阳充耳不闻,像鱼一样拨开珠帘钻了进去。
果然,里面传出的不是温情脉脉的安慰,而是药盏炸到地上的声音,连着几声训斥都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咳嗽。
丹阳灰头土脸的又钻了出来,对赶来的萧夷光讪讪一笑:“阿姊病的不轻,又要辛苦阿嫂照料了。”
萧夷光目光落在元祯身上,无视了她的笑脸,只言简意赅道:“禁足三月,回去吧。”
掌灯后,杜三娘从城外的西山寺院赶回来,隔着珠帘对殿内的萧夷光道:
“属下问过了寺里众人与当铺掌柜,她们所言都与丹阳殿下的话相差无几,善妙尼进寺后,一心向佛,鲜少与外人接触。那些珠钗,也的确是为流民筹款在日升昌当铺当过,后来又被赎了回去。”
孟医佐还在殿中侍奉,听到这席话,开药方的手都有些颤抖。
萧夷光搁下手中的奏疏,向她点点头:“这下真相拨云见日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孟医佐扑通一声跪下,一开口,酸涩就涌到了嗓子眼:“是臣错怪了殿下……”
萧夷光摆手,揉了揉酸胀的额角:“这些话,你自个对丹阳说去,我并不想听。”
“喏。”
泪水蓄满了眼眶,孟医佐吸着鼻子努力憋回去,却听向来柔顺的皇后嗓音突然锐利:
“陛下这里离不开你,就免了你的禁足,改为罚俸三月,有了今日这一遭,日后你们闹死闹活,都不许告到宫里来,更不许教陛下知晓一个字!”
孟医佐明白,皇后能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陛下的意思,这是默许了她们在一起,她感激涕零,忙又郑重的跪了回,才慢慢退下。
桓三娘此时也缓缓步入侧殿,向萧夷光施了一礼,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声音:“皇后娘娘,贫尼身上的冤屈也已经洗刷干净了,明日寺里还要施粥,能否放贫尼回去?”
“不要着急,今日天晚了,山上的路不好走,你且在宫中住一晚,明日我着人送你。”
“娘娘,贫尼走惯了山路……”
桓三娘下意识开口拒绝,却见皇后转身接过了睡眼惺忪刚醒的小皇女,两人一同进了正殿,根本没有在意她的话,只好咽下了未说完的推辞。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桓三娘就起身整理好床褥,做完了早课。
她同萧夷光一样,都是世家出身,刚入寺时连碗筷都摔碎了好几个,好在桓三娘斩破尘缘的意志坚定,硬生生熬了下来。
如今不论是清扫房间还是念佛诵经,她都称得上是一把好手。
牛车驶回西山寺院,桓三娘刚掀开车帘,就愣了下。
山门前垒了几座小山似的米袋,师姊师妹们正撸起袖子往庙里扛米,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干得热火朝天。
杜三娘拴好牛车,向她解释:“皇后娘娘听闻你当衣救济流民,心里非常感动,就命我们买了几百石精米送给寺院,全由你安排。”
“不但是米,娘娘还命人赎回了你抵押在当铺的被褥衣物,她说马上要入秋了,山上冷,就算是无欲无求的出家人,也不能没有被子盖。”
心仿佛淋上了一场淅沥的秋雨,桓三娘心潮翻涌,深深拜了下去:“贫尼谢过皇后娘娘。”
杜三娘直摆手,并交给她一块令牌,叮嘱道:“你若今后还有什么难处,尽管带着这块令牌,入宫寻商女官,她会帮你的。”
第111章
十月末,元亨利贞,建邺城落下了第一场冬雪,前线的好消息也随着初雪源源不断送到明光殿。
东路的郑伯康率领玄甲军,已经攻克青州、并州和幽州,将盘踞在三州的羌兵屠杀殆尽,还俘获了跟随羌人作乱的匈奴单于等贵族四百多人,全都解押入京。
西路的刘芷和萧恪率领京口卫,也占据了夏州和司州大部分,兵临长安城下,与鲜卑部顺利合兵。
羌人自西打开潼关进入长安,匈奴人就从东攻破幽州,祸害生灵。他们被押送入京当日,建邺万人空巷,纷纷挤到城门口看槛车里细眼黄发的胡子胡孙,还朝他们扔了不少臭鸡蛋烂菜叶。
宫中早已设好九庙,元祯身着衮服率领百官祭祖,为列祖列宗献上三牲及当年的谷物蔬菜,通过袅袅升起的线香,宣告匈奴尽灭,下一步马上就可以还都长安,以宽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敬告完天地,元祯神情严肃,命人剥去匈奴乾元的上衣,在灵位前斩下他们的脑袋,供于香案上祭奠。
庄重的仪式从丑时开始,足足进行了一整天,这还是尽力缩减了的结果,若等彻底灭掉羌人,故土全都收回,按左仆射的意思,那祭祖大典非要进行三天三夜不可。
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椒房殿,元祯脱去天子冰冷的外衣,光着脚去侧殿亲了口已然熟睡的羡婢小脸,才爬上床榻。
刚搂上明月婢,她的后脑勺就像被敲了一闷棍,累得立马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细碎的嘈杂声透过窗棂、门缝,弯弯曲曲的以各种方式钻进元祯的耳朵,隔了一阵趋于安静,本以为能继续安睡,不到半息时间就又响了起来。
她睁开黏连的双眼,又用手背揉了好一阵,才看清楚床榻的罗帐已经掀开了一半,身边也没有了人。
日晕打在窗纸上,映出来回走动的黑色身影。
元祯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唤宫婢进屋更衣。
建邺多河,十月末的天气,就算是不下雪,也阴冷潮湿得很。
因为有小皇女在,宫中早早就生上了地龙,故而晨起时的椒房殿,非但没有丝毫冷意,反倒温暖舒适。
傅姆听到动静,抱着羡婢进屋请安。
四个月大的羡婢像小糯米团子,白白胖胖的,手里抓着个小木马,已经能认识常见的人了,她看到元祯就露出了笑:“咿呀。”
元祯不禁也笑起来,昨日回来的匆忙,她刚想起郑伯康送了几十车缴获的奇珍异宝到建邺,便命人去挑几件拿来给羡婢玩。
“皇后去哪了?”
傅姆道:“娘娘就在殿外,昨日陛下处置了匈奴乾元,他们的坤泽都住在掖庭,还没有发落去处呢。”
元祯点点头,揭开珠帘,惊讶的发现椒房殿正堂板板正正跪了六名坤泽,三男三女,翻皮帽下编着几条辫子,脖颈带着玛瑙水晶串珠,身穿毛皮大袍,俱是圆头阔脸,浅目塌鼻。
至于来到椒房殿外,黑压压跪着的坤泽则是数也数不清了,元祯粗粗一扫,估摸大约能有数百人。
他们比较起椒房殿内的人,身上的衣衫更为破烂,神情也更惶恐。
临时搭起的三面青篷放了长榻与书案,萧夷光发髻斜簪一支宝蓝点翠珠钗,身披雪狐裘衣,端坐在书案后面。她翻看着名册,见元祯裹得严严实实凑过来,先哼了一声。
“这是在做什么呢?”
元祯摸到明月婢的手冰凉,就将自己怀里揣着的紫铜手炉塞过去,却被她不露痕迹的躲了开。
“你自己看。”
萧夷光干脆将一打名册全推到元祯眼前,眸中浮现着不忍:“这些坤泽从前都是匈奴里的贵族,有嫁过人的,也有还未出嫁的。如今沦为阶下囚,顾七娘就草拟了名单,要把他们全都分给朝中众臣为妾做婢。”
顾七娘做事谨言,她按着三品以上大臣们的爵位和官职,还有北伐军将领的功劳大小,合理分配了共四百二十一名匈奴坤泽,就是元祯也挑不出纰漏。
连寡居已久的左仆射,顾七娘都没有忘记。她给左仆射分了五位匈奴郡主,旁边还特意用蝇头小字写着:“年轻貌美,尚能生育”,可谓是非常贴心。
元祯:……怪不得明月婢周身萦绕着种要杀人的感觉。
放下名册,她想起单单跪在正殿的六名坤泽,于是问萧夷光:“顾七娘把殿里的坤泽分给了谁?”
“陛下问他们做什么?”
萧夷光唇边勾起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比篷外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她拨弄着指甲:
“陛下若是看中了哪一个,只管留下就是了,不用在意顾七娘将他们分到哪里,总归没有人敢跟您抢,不是吗?”
空气中好似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醋意。
元祯蹙了蹙眉,复笑道:“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没瞧清楚,你若喜欢,那就给你。”
闻言,萧夷光露出自信与骄傲的笑,捏了捏元祯的耳朵,轻哼道:“一个个肥头圆脑的,我才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