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元祯盘着腿,后背靠着木凭几,聚精会神的看着稚婢一手拿着磨喝乐,一手推着羡婢到处走,生怕她有个闪失磕到脑袋。
  而萧夷光刚对拓跋楚华说完自己不能干政,这会却坐在长案前,熟练的拿着几封奏疏翻看,不仅看,还皱起眉头,显然对元祯的批红有些不满。
  “鲜卑想要潼关以西以北的城池,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出兵攻羌。”
  萧夷光若有所思,她拿着这封奏疏来到元祯身边,半笑道:“大周完全有实力与羌人较量,无需借助鲜卑的兵力,更不用许出这么多好处,陛下这回算是做了个亏本买卖。”
  元祯瞄了眼她手中的奏疏,叹了口气,心痛道:“谁愿意将祖宗之地送给鲜卑呢?假若拓跋楚华在我这里得不到利益,你猜她会不会转而投奔羌人,让建邺成为下一个长安?”
  萧夷光敏锐,立即明白过来:“所以陛下是想用这纸契约来截断她与羌人联盟?”
  先用结盟安抚蠢蠢欲动的鲜卑,等到解决了羌人,大周再兵戎相见,夺回关外三州也不迟。
  回忆起拓跋楚华眸中的贪婪,萧夷光道轻轻咬住下唇:“鲜卑就是头喂不饱的饿狼,陛下许出这么多的好处,难免会养大她的胃口。”
  元祯赞同的点点头,又轻蔑一笑:“所以我也留了后路,鲜卑在漠东草原生活了几百年,这次攻羌,却是从漠西出发,后部空虚。我打算让萧九娘率京口卫攻占青州,窥伺漠东,教拓跋楚华不敢乱来。”
  陛下这是彻底放下从前对萧氏的嫌隙,要重新启用赋闲的九娘了?
  萧夷光并不十分欣喜,她放下奏疏,跽坐在元祯身旁,神情郑重道:“那罗延,我不想让九娘去青州。”
  “为什么?”
  元祯不解,羌人在青州布置的兵马极少,以萧九娘的才能,出兵青州既不用以身涉险,还能轻而易举的立功,可以说是极让人眼红的好差事了。
  “长安是在萧氏的手里丢掉的,理应再让萧氏重新夺回来。”
  鲜血在眸中积聚,萧夷光语调坚定,她曾无数次发誓,一定要萧氏重新洗刷三年前的屈辱:
  “那罗延,请你把九娘调到攻打长安的兵马里,就算只让她做马前卒,也要让九娘第一个踏进长安。”
  若不是元祯的身子过于孱弱,她又无法以坤泽的身份涉足沙场,萧夷光还起过御驾出征,亲手杀死羌王的念头。
  既然没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那就让九娘代她去做吧。
  “好,理应如此。九娘去长安,也可以早早的找到魏夫人,我答应你就是。”
  元祯忙去案边找出本奏疏,匆匆改了几笔,教苟柔送去秘书省。
  回身看到明月婢抱起了女儿,在她额头上落下深深一吻,轻声道:“大母就要回来了,羡婢高不高兴呀?”
  羡婢抓着阿母的头发,咯咯直笑。
  元祯的眼眶湿润,刚想去抱住她们,脚下却被一个丑丑的布老虎绊了一跤。
  “这个丑东西是从哪来的?”
  第109章
  稚婢从地板上抱起元祯脚下的布老虎,走到萧夷光身边坐下,自顾的玩着。
  萧夷光笑了笑,将她也一起揽到怀里:“这是拓跋郡主临走前送给羡婢的,没想到稚婢也那么喜欢。”
  许是为了证明她的话,稚婢将头埋进布老虎的肚子里,抱着它可爱的打了个滚。
  元祯一眼就瞥到了上面的半截线头,她嫌弃鲜卑人的做工粗糙,便道:“既然喜欢,改日教下面的人再做两只送来,别让这只划了她们的脸蛋。”
  “这里面放着草原独产的荞麦,同江南的瓷枕不一样,有安眠清心的奇效呢。”
  “嗯?”
  稚婢手里沉甸甸的布老虎果然发出哗哗的响声,像是装满了流动的麦子,散发着别样的清香。
  元祯心意一动,拓跋楚华该不会在里面藏了毒药吧?
  小孩子喜欢啃来啃去,到时涎水透过粗布融到荞麦里面,浸满毒药后,再被羡婢啃去,这不就中毒了!
  当她将怀疑说出来时,果不其然遭到萧夷光的戏谑:“陛下不要疑神疑鬼,两国正是交好的时候,拓跋郡主怎么会做出这等事?你放心,她送进来前,孟医佐先仔细嗅过,就是寻常的荞麦粒,没有半点旁的味道。”
  元祯不服气:“孟医佐又不是什么毒都知道,像我身上中的奇毒,从北面渤海传过的,她不也没认出来吗?”
  萧夷光托着羡婢柔软的身子,在殿中慢慢踱步,听着女儿欢快的笑声,她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只布老虎罢了,陛下既然不放心,那就教人收起来吧。”
  “不过,稚婢和羡婢是一刻都离不开它,倘若羡婢哭了,想要布老虎,陛下可要自己哄好她。”
  元祯作罢,比起毒枕头,还是她这个手生的阿娘危害更直接些。
  前些日子,她拿出糖油果子去逗弄羡婢,差点让没长牙的稚婢给吞下去,元祯哄了好一阵才把残渣给取出来,好歹是没酿成大祸。
  这件事元祯没敢告诉明月婢,也教傅姆们关紧了嘴巴,生怕让她知道了生气,然后剥夺自己抱羡婢的权利。
  “都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
  虽然树上的蝉鸣一日弱似一日,殿内却仍像一只大蒸笼般,热得人心里烦闷,一步也离不开冰块。
  就连冰肌玉骨的萧夷光,抱着羡婢这个小暖炉,鬓角也不免蒙上层香汗。
  元祯见了,连忙抱过孩子,催她去冰鉴边取串蒲桃吃:“听番国商贾说,青州那边山地多,种出的蒲桃甜。你不是最爱吃蒲桃?朕教他们明年带几株好蒲桃苗来,等攻下青州后,好好种几百亩。”
  揭开冰鉴,果然看到冰着的蒲桃、山桃等果子,萧夷光摘下一颗又大又圆的蒲桃,细心剥开它深紫的果皮,不着急品尝,而是先塞到了元祯的嘴里。
  夏末吃一口,直教人甜到心里。
  两人正说些闲话,似是感受到母亲间的温馨,连羡婢都乖乖的不吭声,瞪大熟透了的蒲桃似的漂亮眼睛,谁在说话,瞳孔就转向谁。
  “咳咳咳!陛下救命!”
  孟医佐跌跌撞撞的推开椒房殿的门,她一路飞奔进来,急促的呼吸像烧开的热水,胸前的圆领衫也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如同淋了一场雨。
  这慌不择路的模样,像是有猛虎在身后追赶。
  “出什么事了?”
  元祯护女心切,先一把将羡婢塞给萧夷光,嘱咐道:“一定是刺客闯入了宫禁,先教傅姆哄着羡婢睡觉,你们不要出来。”
  萧夷光垂眸,恰好看见孟医佐侧颈上青紫的吻痕,像是刚留下来的,她咬唇道:“陛下,不要着急,先问问孟医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余惊未定之时,只听孟医佐一声哭嚎,抱住了萧夷光的腿:“皇后娘娘,陛下,你们要为臣做主呀!”
  连苟柔都被这声嚎叫唬了一跳,连忙抱走羡婢和稚婢,免得孟医佐吓到孩子,而商音则去扶她:“孟医佐,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您先放开娘娘。”
  “我如何能不激动!”孟医佐的眼眸彻底失去往日的光彩,放开萧夷光,转而用双手捂住脸:“丹阳殿下她,她。”
  元祯的心揪起来:“陀罗尼怎么了?”
  孟医佐咬牙切齿,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就是个无情无义,见异思迁的混蛋!”
  “放肆!”
  元祯的脸色陡然一变,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温顺和气的孟医佐,竟会对陀罗尼有如此大的恶意。
  “前些日子,陀罗尼在桥上还救过你的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
  孟医佐张了张口,羞耻和悲愤就一块涌了上来,她将头深深的埋在手掌里,哀哀啜泣着,并不回话。
  元祯不知两人的孽缘,气得说不出话。
  萧夷光却猜出了一二,想必是丹阳的风流性子彻底惹恼了孟医佐,她畏于丹阳的身份,不敢反抗,才会选择冒死跑来椒房殿申冤。
  她为孟医佐递上一块手帕,又命商音给她搬了只胡床坐着:“诋毁公主是大罪,你不要着急,跟陛下解释清楚就好了。”
  在皇后春风化雨的安抚下,孟医佐抹了把鼻涕和眼泪,断断续续的谴责丹阳的不是:“殿下她昨日去了西山寺院,又去寻善妙尼姑了,还给人家送了好些珠钗首饰。”
  “等一等。”
  元祯耐下心思听,却越听越糊涂:“善妙尼姑跟丹阳是什么关系?再者说,她一个出家人,没有头发,又怎么能带珠钗?”
  孟医佐猩红着眸子,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殿下和善妙从前本就有过一段情缘,臣以为她们断干净了,没想到殿下昨日又去了西山寺,还跟善妙拉拉扯扯,她们肯定还藕断丝连着!”
  “什么?!”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在了脑袋里,元祯头顶一阵眩晕,她向后退了几步,若不是明月婢及时扶了把,她差点就踩上那只布老虎,在眩晕中摔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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