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长安时,无论是与乾元宴饮还是游玩,只要自身坦荡,她是不会顾虑旁人的眼光,不论是卢猷之,还是范阳卢氏。
  到了今天,萧夷光却发觉自己每做一件事,就会自然而然想到元祯的脸,进而想知道她的感受。
  这理不明的牵扯,像是一种介乎于亲情和友情之间的感情,在二人的相处之间弥漫,有些陌生,又有些甜蜜。
  当然,还有恼羞,趁着元祯熟睡,萧夷光傲娇地丢开她搭上自己腰间的手,让她敢用左手去摸心娘。
  摸了别人,就不许再碰我了。
  秋风乍起,枯透的草地弯下了腰,马蹄踏过,月杖击起拳头大小的七宝球,于空中画出一道曲线,落入球门中。
  萧夷光与元祯晚间散步时,会在校场旁驻足片刻,欣赏骑卒们打马球的英姿。
  这项马上的运动,是马术与蹴鞠的结合,盛行于长安世家和军中。萧夷光常与姊妹好友择一好天气,在仆射府的马场打马球。
  赢一球,就在场边插一旗,萧夷光马术球技娴熟,又肯用心角逐,常夺魁首,不到黄昏,己方就插满飘动的旗帜。
  人数不同,打球的规则名称也不同,她们多人一起游戏,叫做“大会”,只有两个人也可以玩,名唤“单对”。
  明日他们就要经由京口郡渡江,元祯答应到时给她买几支月杖,让她与苟柔闲暇时打“单对”。
  晚间掌上灯,孟医佐送来汤药,照例催促二人赶紧休息,试试药效:
  “殿下,太女妃,这回的药里又加了龙胆草与九香虫,通络利阴,每日一剂,十五日内定有效果。”
  医书翻烂了几本,在她的努力下,元祯的腿和腺体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虽然摸上去还没有知觉,但惨白中能看出丝血色。
  这让元祯也备受鼓舞,不仅对她的医嘱言听计从,第二日坦白房中细节时,不再需要孟医佐刨根问底,就爽直的全说出来。
  今日却是个例外,案边的药碗都没了热气,元祯仍未动过,甚至都没分给它一眼,她手中捏了封密信,自打开后就陷入怔神。
  陪元祯处理政务时,萧夷光重新拾起书法,一手龙腾凤舞的字练完,她抬起头,瞧见的便是元祯以手撑腮沉思的模样。
  端起药碗,萧夷光摸了摸碗底,就教苟柔重新去热,叮嘱道:“莫忘了避开心娘静娘,不要教她们知晓殿下的身体状况。”
  这两人都是王后的眼线,或许还背负着继续下毒的任务,不能对她们掉以轻心。
  苟柔会意,低声应道:“奴婢都省得。”
  帐中只剩下两人,元祯主动递过密信,脸色比焦糊的药渣还难看:“萧国相来信,羌部大汗段牙在长安称帝了。”
  大周兴盛时,疆域北起焉支山,南至百越,威震四海,各国各部俯首称臣。那羌人还在茹毛饮血,连去长安朝拜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这跳梁小丑趁大周内乱,烧杀抢掠故都长安,还抢先登基自称正统,意欲摧毁大周数百年间的统治。
  祖先的基业被毁,元祯身为高祖后嗣,又羞又愧,恨不得亲手将段牙碎尸万段。
  信中字迹寥寥无几,段牙为了笼络投靠羌人的世家,娶了卢氏三郎为左皇后,其余世家,萧国相则一字未提,想来她也不清楚他们的下落。
  萧夷光看后,暂且收起对母亲的担忧,而是对元祯道:“殿下如今的处境堪忧,妾看在眼里,未免心里着急。”
  羌人称帝后,下一步就是南讨,长江之南,广陵王实力最强,两者迟早会有大战。
  她们所在的京口紧邻长江,是抵御羌人来袭的第一道防线。
  元祯明白她的意思,蹙眉道:“京口营寨缺兵少将,防御薄弱,很容易被羌人盯上,父王若不调兵,自守极为困难。”
  大军正在豫州厮杀,监国的又是元焘,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元祯想破脑袋,也寻不出现成的兵马,干脆道:
  “明日你收拾行装,我教上官校尉送你回建邺。”
  她有王命在身,不能离开京口,萧夷光可不一样,可回建邺也可去往会稽,元祯打定主意,总之不能让她留在这陪自己送死。
  此言一出,萧夷光极力反对,“你我应生同衾,死同穴,哪有大难临头,妾抛下殿下先走的理?”
  元祯也不让步,她心烦意乱,只要一想事情,额头就突突痛,当即连温好的药都不喝了,让人收拾床榻早些休息。
  秋风飒飒,叶落草倒,肃杀之气穿过稀疏的枝叶,在月黑风高的夜色掩护下,凛冽地向京口营寨扑去。
  箭塔上的灯笼彻夜不灭,秋风如刀,轮值士卒裹紧身上的棉袄,羡慕地向营寨最中心的大帐瞥了眼。
  这顶四方帷幄有内外两层,均由桐油厚布与鎏金铜件组成,可抵御冬日的寒风厚雪,是太女殿下的居所。
  炉火的红光倒影在帐布上,既不用冒着冷风放哨,还有一个美丽坤泽作伴,殿下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不过再站一个时辰,她也可以换防回营,用黄酒暖暖冻僵的身子,士卒的目光重新瞟回长江对岸,起码与漂泊的流民比,她还是幸福的。
  烧着火炉与火盆,帐中暖意融融,常人在这热气待不了半个时辰,就要汗流浃背。元祯不耐寒,躺在厚被下依旧手脚冰凉。
  因为虚弱的体质,她与萧夷光分被而眠。元祯身上的被子有八斤重,还放了灌满热水的扁锡瓶在脚下取暖,萧夷光则只用了床薄毯掩盖身躯,有时还要喝茶降温。
  只有在纵欲时,两人才会在一床被下肌肤相亲,要过水后才会分开。今夜她们各怀心事,床中间更是隔开了条楚河汉界。
  寂寂的夜里,只有煤炭在炉中的燃烧声。萧夷光听到耳边隐隐有叹息,她同样为元祯担忧,胸中谋划出一计,这时忍不住说出来:
  “营寨的士卒虽少,但对岸就是流离失所的流民,他们与羌人有血海深仇。殿下若能招纳为己用,不仅不用畏惧羌人,还能组建一支只效忠殿下的劲旅。”
  京口大营占地十亩,坞堡八座,正门两侧箭塔悬吊桥,外围壕沟一丈深,沟外设着拒马阵,拒马阵外又有鹿角,鹿角外还挖着陷阱,堡垒坚固。
  不需要元祯再花费心思修营垒,只消招满士卒,训练有当,这里就是牢不可破的汤池铁城,能与羌人大军一战。
  她偏头看向床外侧,元祯后脑勺陷于软枕中,阖眼平躺着,连呼吸声都不曾变化,也不出声回应。
  萧夷光知道元祯在装睡,便主动挨上软枕,细碎的鼻息扑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又用发丝去轻抚那只圆润的耳垂。
  细细密密的痒意传来,元祯眼睫一动不动,藏在被中的手却紧握成拳。
  耳边响起明月婢无奈的妥协声:“既然殿下不肯改变主意,那妾就只能回会稽阿姊家了。”
  扔掉发丝,捏住元祯的耳朵,她的声音变作委屈:
  “只是无事回娘家,难免会惹人有非议,让街坊四邻瞧见了,还以为是妾不讨殿下的喜爱,是被殿下赶回来的呢。”
  元祯睁开眼,转身搂住明月婢的肩,将早就盘算好的话说出来:
  “由东宫虎豹骑送你,阿柔也会随着一起住在会稽,等这里事情结束,我就立马接你回建邺。”
  萧夷光柳眉染上薄烟,并不领情,反倒要求:
  “迎送的阵仗再大,在外人眼里,妾也是无故被殿下遣送回家。殿下若能答应妾一件事,妾就有了借口,就是在会稽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若教百姓知晓明月婢是为躲避战事而回到会稽,一定会引得人心惶惶。
  元祯也想为她另外寻个正当由头,便爽快道:“说吧,只要不是摘星星、摘月亮的难事,孤都能办到。”
  “殿下与妾结契,让妾借着养胎的理由去阿姊家,不就名正言顺了。”
  揽着香肩的手松开,元祯暴躁地用被子蒙住脸。
  结契?还不如让她去摘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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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元祯命人收拾渡江用的银两干粮,吩咐张十一郎留下应付司马侃,让曹楚脱下戎装带路,就是不提送萧夷光回会稽的事。
  莫说提,想一次她都胸口发闷,感觉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羞耻。
  趁着苟柔在给明月婢上妆,两人都对着妆台忙活,元祯一口气将凉透的药全都喝下去。
  可恶,等我好了,一天与你结契十八回!不,是找十八个标致小娘子结契,就是不跟你结!
  当她绞尽脑汁想将空药碗毁尸灭迹时,孟医佐兴冲冲前来问诊,看到药喝得一滴不剩,眼睛一亮:
  “殿下昨夜的精力如何?是不是很有结契的冲动?”
  元祯:……
  第47章
  离开京口大营,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马车就进了京口郡的城门。
  车外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京口本就是大郡,最近涌进许多流民后,更显人烟浩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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