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帐外传来药香,司马侃放下手中军务,走出大帐,侧耳一听,太女帐中还有阵阵咳嗽声,她吩咐人给太女送些好药。
转身却见一位年轻的女郎悠悠从厨仓钻出,大营的炊家子抱着米柴跟在后头。
司马侃想了想,才记起这个陌生面孔名唤陈玄,还是世家出身,如今在东宫任七品太官令,是跟太女一道来的。
“将军,太女带了太女妃一人,宫婢三人,属官仆从十六人,精兵六十,马车六辆,马匹八十,全都安置下了。”
秋夜凉如水,牙门将军曹楚安置太女一行人住宿、引马入槽,还要安排值守将士,忙出一头大汗,气喘吁吁回来报告。
“很好。”司马侃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又叮嘱道:“太女身子弱,让厨仓的人饭食做得精细些,茶水一日三顿看顾得周道,免得教东宫的人说咱们骄纵,连太女都不放在眼里。”
“太官令陈大娘子说了,太女与太女妃的吃用,只消营中供给米柴蔬果,他们自带了仆从煮饭。”
有天黑做掩饰,曹楚撇了撇嘴,不满道:“又带坤泽又带庖丁,路上走走停停,定是中途玩乐去了,到底是练兵还是出游。”
曹楚的抱怨,一字不落全教司马侃听去,她汗毛倒立,厉声斥责:“太女是君,你是臣,平时我是如何教你们的?背后妄议太女,去领十军棍!”
“喏。”
嘴张了张,曹楚沉默着躬身去领罚,虎豹骑的天性就是服从命令,好在她皮糙肉厚,十军棍打在身上噼啪响,倒也不是很痛。
挨完军棍,司马侃亲自为她扶上交领衫,粗糙衣裳擦在伤口上,磨得红肿不堪,曹楚倒吸一口冷气。
“还知道痛,给你长长记性,若今后在太女面前也口无遮拦,得罪了贵人,你就得在这山野旮旯呆一辈子。”
“属下也是为将军不平,您比袁将军早参军十年,立功无数,凭什么他就能随大王出征豫州,您却被扔在京口这个小地方。”曹楚梗着脖子,指着营寨外滚滚长江:
“羌人就在江北,您手下的兵马甚至不满一千,咱们向大王讨要了多少回兵马,结果呢,来的却是王太——”
被司马侃一瞪,曹楚咽下满腹牢骚,将军治军谨严,她若再说太女一句不是,挨在身上的军棍怕是要翻个数。
“攘外必先安内,大王西征豫州,已是倾尽四州之力,羌人毕竟还没消息,再分兵就是自削双臂。”司马侃略一提点她,又拧起双眉:
“为了迎接太女,营寨上下都忙了好几日,你跟着瞎掺和,是不是又没读兵书?”
“啊?读、读过了呀。”
挠挠头,曹楚心虚的左顾右盼,恰好瞧见太女帐子钻出个女史,忙借此机会溜之大吉:“将军,苟女史应是有事,属下去问问。”
“苟女史,苟女史。”
曹楚不敢回头看司马侃,一路小跑,抓住苟柔这根救命稻草,兴冲冲道:“可是太女有什么吩咐?对我说就是。”
苟柔举起灯笼,向远处照照,只看着巡营的士卒,她小声道:“曹将军,你们是不是在责罚士兵?”
“没有啊——”曹楚不解,她跑过来没看见有士兵挨打挨骂,话刚说到一半,又生生止住,咳,方才不就是她自个在挨军棍吗。
“嘘。”
指了指大帐,苟柔将手指放在唇上,拉她走远,严肃道:
“太女妃听到帐外有打人的动静,所以遣奴婢出来问问。曹将军,不是奴婢多嘴,京口营寨这么大,不拘你们是打是骂,总不要当着太女和太女妃的面。”
“一来主子见了这等腌臜事,少不得以为是司马将军治军不严,二来若她们不明就以,干涉起管教,乱了军纪,你们是听还是不听?”
她话中多责怪,却句句是站在京口大营这边考虑,在太女面前伺候久了,苟柔的语气比热黄酒还妥帖,直抚到曹楚的心坎里。
忙不迭的都应下,同是在太女面前伺候的人,曹楚想起那两位下巴抬得比天高的心娘静娘,她觉得苟女史顺眼多了。
希望太女妃也如苟女史一样好说话,要是像心娘静娘那般瞧不起人,她宁愿让出差事,去读烦死人的兵书。
这个小将军一个劲点头,倒是没老兵的狡诈,苟柔很满意,又向她招招手,示意靠近些,压低嗓音:“你们这有没有船,能渡过长江的那种?”
“营寨没有水师,但不远处的京口郡的商贾有渡船,每日都往来两岸,专门做流民生意。”
“那我给你银子,你去悄悄雇两只来,太女和太女妃过几日要去对岸。”
曹楚拍着胸脯,一口应下:“没问题,京口一带我最熟,包在我——啊,不行不行,司马将军不会同意的。”
送太女去如狼似虎的流民那里?
她反应过来苟柔说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军棍她可以挨,这等掉脑袋的事可不敢做。
“你个榆木疙瘩,将军若是同意,我对你说这件事做什么?太女只是想给太女妃买两个使唤的婢子,若是买不到,你就自个应付心娘静娘两个小蹄子吧!”
脸扭曲成拧干的湿巾子,曹楚答应不是,不答应更不情愿,靴子在地上磨来磨去,刨出了个深色土坑,她一咬牙:“行,我想办法。”
“算你有眼色。”
苟柔洋溢胜利的笑,哼着歌转身回帐。帐门口静娘在洗衣服,心娘在刷碗,忙得站不住脚,洗刷动作摔摔打打,颇有怨气。
想来也是,王后嘱咐她们要抓住太女的心,如今只抓住了太女的碗和脏衣服,搁谁身上谁不气?
绕过心如死灰的心娘静娘,苟柔掀帘进帐,一眼便撞见八娘坐在太女腿上,太女的手还虚虚搂着纤腰。
两人衣衫凌乱,膝盖与膝盖,小腿与小腿,都亲密无间的拢在一起。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她迅速放下帘子,拽开步子飞快逃了去。
第42章
自马车驶出牢笼般的建邺城,便一头扎进了一望无际的旷野,秋高气爽,淡淡的黄色晕染了缓慢起伏的山丘,远处的层林还勉力维持着黯然绿意。
居于这远近淡浓间,是一个又一个静如镜面的湖泊,密密匝匝的荷花养于水中,揭开车帘,依稀可以看到大朵饱满的莲蓬。
元祯命飞驰的车停下,她在窗边对上官校尉低语几句,上官校尉独自纵马远去,不一会就用下摆捧回一兜莲蓬头。
队伍重新启动,车内却多了甜丝丝的清香。
撕开莲蓬后头,露出一颗颗莲子,状如青枣。萧夷光微微瞪大眼睛,她长在长安,虽吃过蜜糖莲子羹,也见过画中的莲蓬荷花,但对剥莲子却是见所未见。
净白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剥取莲蓬,元祯得了十六只,又取了根单头银签,去了莲子上的绿皮白膜,食指和拇指稍稍用力,挑出整颗莲芯。
白嫩的莲子滚动在掌心,像玉珠落在玉盘上,元祯自然而然的将第一颗递给她。
“长安的莲子大多是干货,你到了江南,尝一尝新鲜的。”
车中撤了四轮车,打横安了条长座,为怕元祯坐不稳当,中间又加了个扶手,隔开了座上的两人。
鲜嫩可口的莲肉在舌尖爆开,甜丝丝,凉津津,萧夷光口齿生香,嘴角不觉弯起,抬眼就撞进一双乌黑带笑的眸子。
像是想吃鱼的狸奴,元祯的嗓音微微颤抖,视线定在她微启的朱唇:“甜不甜?”
“很甜。”
“明月婢,也给我尝尝。”
这话说的倒是有歧义,萧夷光想,元祯是想尝莲子,还是想尝人呢?
下巴被挑起,元祯少见的强势,夺走她清甜的涎津,也品味到了别有滋味的莲香。
都说莲子清心,一吻作罢,二人深望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腾烧欲火,急忙再剥莲子,放到嘴中,无论吃多少颗,最终都没将火焰给扑灭。
成亲后,她们在东宫住了五日,除了洞房那夜,一直都是分榻而眠。
许是怕萧夷光怀孕,威胁到桓三娘腹中孩子的地位,王后明面不动声色,笑着看两人亲亲热热,其实嘴都急烂了。
嚼着薄荷叶,她手段施展得雷厉风行。
打着太女纵欲过度的幌子,王后先是绵里藏针的斥责萧夷光,顺势教她们分房而居,又硬生生将心娘静娘塞进车队,充当她的眼睛,顺便挑拨二人的感情。
路上艰苦,又有四只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元祯与萧夷光夜里想要水,都羞于开口,只能一直忍耐。
直到在京口大营安定下,步障内床深榻软,步障外炉火暖融融,在热汤里泡过一回后,萧夷光心理和身体的疲惫才一扫而光。
系好雪白的中衣,走出步障,借着外头的动静,萧夷光教苟柔出去查看,又赶走帐内所有人,她主动坐上元祯的腿,把一路的思念都融进骨血。
耳鬓厮磨,萧夷光俯在她耳边,嗓音又低又腻人:“殿下喝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