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眉头拧起,萧夷光让商音送六娘回府,又命人将傅姆们守住,她戴着幕篱率白袍军来到安贞门,下令让守城的军士翻查行人的马车箱笼。
  一旦有任何可疑之处,不论是谁,先扣押再说。
  这一查,果然让军士扣住了辆车子,不过车主人的部曲众多,当即就与军士拔了剑,双方谁都不肯相让。
  驱走围观的百姓,萧夷光迫不及待上前查看,待看清车中人时,期望的心又重新落下。
  春风柔拂,王太女裹着薄披风,坐在她那辆特制的四轮车上,俊俏的脸上浮着薄怒。
  萧夷光还未见过文弱的元祯发怒,愣了下后才发觉,她的眼睛可能好了,否则也不能紧紧盯着拦车的军士,眼神仿佛都能将人凌迟。
  军士过来请示:“八娘,这位贵人的箱笼都搜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军士咽了口口水,“只是贵人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又不愿打开斗篷给小人们检查。”
  他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荒谬,但是元祯的态度坚决,坚决护着怀中,这就引起了他们的关照。
  萧夷光循着他的话看向元祯,她怀中果真有一团鼓囊囊的隆起,正被披风遮住,看其大小,似乎正是一个瘦小孩童的身形。
  元祯也认出了萧夷光,这是二人第三次相见,也是继她在人面前袒胸露乳后的
  第一回见面。
  第一刻的感觉便是惊喜,元祯没想到启程回广陵前,竟还能再见到萧八娘,随即就迅速挪开交汇的视线,神情浮现懊恼与尴尬。
  八娘的眼睛明亮锐利,就是这双眼睛将自己能摸到骨头的身子看了去,像是玷污了八娘的美目。她嗫嚅着双唇,将头撇向一边,竭力不去想自个残躯的丑陋。
  没想到她的羞涩落到萧夷光眼里,已经成了心虚的表现,萧夷光无情道:“卢小娘子生死未卜,你们只会干耗着?为什么不扯下她的披风。”
  军士们得令,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将元祯的披风撕碎,现出她的真面目。
  耻辱和伤心交织着涌来,元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目睽睽下,八娘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份尊贵,竟然还要人撕下自己的披风?
  脑子一片空白,双耳嗡嗡响,她已听不清萧八娘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冷了。
  上官校尉挥刀如电,先逼退了两三名蠢蠢欲动的军士,厉声喝道:“王太女殿下乃高祖之后,岂能由你们肆意凌辱!”
  且不说元祯出身的高贵,两人已用郑虎符结下同盟,本应是肝胆相照,结果因一点似有似无的怀疑,萧八娘就好似忘却前日的盟约,当众羞辱自己。
  驻足的百姓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萧八娘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做了个手势,让军士拿下元祯的死士。
  元祯的脸色变得像窗户纸般煞白,她出声喝止上官校尉,亲手解开系带,披风滑落肩头,她怀中抱着的是刘芷送的弩机。
  不是萧八娘口中的稚婢。
  “孤车中可有八娘要找的人?”
  萧夷光站于逆风中,幕篱随风扬起,露出秀美的半张脸,只见她丹唇轻启,语气充满疑忌:“殿下身边有一名姓苟的女史,她去哪了?”
  元祯冷冷道:“无可奉告!”她披风下只穿了件白练衫,风一吹脖颈都发抖,当即要上官校尉为她披上披风,驾车离开。
  平白受此折辱,就是木头人也会动怒,元祯没有强闯了去,已是极给兰陵萧氏面子。
  至于还要她乖乖接受盘问?她是痴心妄想!
  王太女离京匆忙,薄薄的白练衫外只来得及披上披风,明明要长途赶路,车上预备的干粮却不多,她的部曲个个身手不凡,还都见过稚婢。
  细数长安上下,唯有元祯有这个本事和动机,萧夷光想到元萧间的仇隙,眸色一沉,她怕是过于轻视了这个病殃殃的王太女。
  孟医工的失踪也能解释清楚了,元祯的身体离不开医工诊治,晕迷傅姆们的同时,干脆连孟医工一起劫掠走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光天化日,稠人广众。方才披风一事已是萧夷光僭越,为萧氏声望着想,她不能绑了堂堂王太女去严刑逼供。
  元祯对萧八娘失望,声音也冷冰冰:“孤披风也脱了,你们也查验了,还不快让路!”
  “太女殿下的病还未好,为何要着急离开长安?”
  萧夷光使了个眼色给城门裨将,她缓步走到元祯面前,面不改色的扯了个谎:“京兆伊已有了桓医工的消息,殿下若能再等几日,重新站起来不是难事。”
  二三百名守城将士悄悄围上来,与看热闹的百姓混在一起,将元祯等人围个水泄不通。
  兵马重重,堵截的将士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元祯坐在车中,看得自然远,这架势哪里是请她留下治病,分明是要软禁她在长安。
  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八娘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脸涨上不健康的潮红,拍着大腿怒气冲冲:“八娘要扣留孤做质子,直说便是,大可不必用稚婢当借口!”
  第21章
  王太女以为自己要将她扣留在长安?
  为使广陵王投鼠忌器,大司马曾想过幽禁王太女,却被萧夷光驳了回去。
  在她看来,广陵王子嗣多,单留一个元祯没有多大成效,且元祯苟延残喘,若是让她死在长安,反倒会引起广陵王与萧氏的间隙。
  若元祯真的与稚婢被偷一事无关,却遭到无故堵截,会这般想也是情理之中。
  萧夷光神情一僵,沉默片刻,“王太女莫要误会,你我既定下盟誓,自当坦诚相待,我绝无为难殿下的意思。”
  信任一旦破碎,就再无挽回的可能。元祯面上的警惕不减,手指几次都要扣住弩机,心中盘算劫持萧八娘后逃走的胜算有多大。
  她的小动作没瞒过萧夷光,她面沉如水,想不到安抚换来的还是猜忌,当即高声逼问:“殿下难道要当众射杀我吗!”
  雪光一闪,上官校尉扬刀的同时,长安的城墙上钻出许多拉满弓的白袍军,千万只箭簇正对着元祯弱不禁风的身体。
  只要元祯敢动一下,箭雨登时就能把她和死士们钉死在地上。
  刀光血影只在一念间,看热闹的百姓们见大事不妙,双腿溜得快跑出烟了。
  弩机被夺下来,军士还想用马缰捆绑元祯,萧夷光及时拦下,她呵斥:“王太女并不是有罪之人,不可用对盗贼的方式待她。”
  元祯额角突突跳,道:“孤既无罪,为何又要留孤!”
  萧夷光避而不答,反问:“殿下今日见过孟医工?”
  “见过又如何?”
  元祯瓮声瓮气,见上官校尉被白袍军报复,挨了不少拳脚,眉头拧成小山:“让他们不许打人。”
  “孟医工是你带走的?”
  元祯看不清幕篱后萧夷光的表情,却觉得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奇怪,“孟医工不肯随孤去广陵,孤怎么带走她?”
  她的病需要一名知根知底的好医工,离开长安前,元祯的确着人去请过孟医工,可惜孟医工说故土难离,就算长安沦陷,也不愿离开斋堂。
  这才过去多大一会功夫,人就不见了?
  王太女声音里透着疑惑,神情又极不耐烦,不像是装出来的,萧夷光的呼吸窒住,她想,自己被稚婢的失踪急昏了头,或许人真的不在王太女手中。
  她误会了元祯,也耽误了找稚婢,后者更令萧夷光心如刀绞。
  许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城门一人骑着快马向他们奔来,边跑边大声喊着:“八娘,八娘,稚婢有消息了!”
  人马的身影越来越近,等到跟前,王三娘气喘吁吁地翻下马,拿眼找见萧夷光,扶着腿疾走两步,“八娘,仆射府外射进一支箭,箭上绑了封信,说稚婢在她手里。”
  有消息就好,稚婢应还活着,萧夷光心中的石头落下又提起,她问:“信中可留有姓名?”
  王三娘摇头,她也不甚清楚:“商音姑娘说,那字写的歪七横八,倒像是清河县主的笔迹。”
  唇瓣咬出了血,萧夷光几欲站不稳。
  她的脸颊能如灼灼桃花般艳丽,里面也有拓跋楚华相赠的胭脂的功劳。
  任是谁都想不到,这个鲜卑女子殷勤出入仆射府,千方百计接近她,又拿胭脂讨好众人,却是为了方便做这下三滥的勾当。
  如此一来,昨夜武川郡王的反常也可以解释,他定然是为了揭露拓跋楚华的阴谋,才会深夜拜访翠微台,又被拓跋楚华绑了回去。
  人心险恶,竟到了如斯地步。
  眩晕之后,萧夷光第一句话不是回府,而是:“放开太女殿下的部曲,让他们走。”
  她冤枉了王太女,若王三娘晚来一步,萧氏与广陵的结盟定然也要断。纵然心中思绪缠成乱麻,每一根都让萧夷光肝肠寸断,她还是强撑精神,尽力为自己的冒犯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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