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不过种阴辣狠毒的毒,孟医工不曾见识过,更分辨不出到底是何毒,她给不出王太女肯定的回答。
若是师父在就好了,她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能治好王太女殿下。
叹息一会,孟医工打定主意要连夜去翻师父留下的医书,对于元祯和苟柔,则是简洁道:“殿下的踩伤早就好了,不过双腿要如何治,我还需去翻阅古书,看看里面是否有解决之道。”
目盲的元祯依旧敏锐,她道:“我没有先天不足之症,踩踏的伤口也尽痊愈,孟医工,我是不是中了毒?”
孟医工沉默,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涉足豪门恩怨意味着什么。
师父不在身边,若是沾上麻烦,不好解决,更何况这毒她还瞧不出来,就算说实话也无济于事。
没有把握的事,孟医工不会逞口舌之快:“我医术低微,目前还看不出来。”
难道真是不治之症?
元祯虽早有准备,失望却仍然难以抑止的涌上心头。
好在孟医工及时补充:“若是我师父在,殿下的病就大有希望,眼下也可以先泡药浴,并不是无药可医的。”
既然她找不出毒症的根由,不妨就让元祯把百种解药都一试,万一有希望呢。孟医工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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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翠微台装饰一新,夜风卷过世家乾元坤泽的褒衣博带,美酒与佳肴如流水一般端上长案。
百般红紫斗芳菲,其中海棠最风流,配上苑里晚春时独有的美景,兰陵萧氏的家宴其乐融融。
不仅萧氏的小辈们欢聚一堂,卢猷之也受邀入宴,就连大司马萧续、左仆射萧韶都亲至翠微台。
大司马萧续身高八尺,虽然两鬓斑白,但容貌白皙端正,双目炯炯有神,看得出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美娘子。
因为羌人陈兵关外,攻势猛烈,长安城中多有迁都的声音,她为了稳定人心,特意高调的将自己所乘的牛车卖掉,坚定世家百姓对白袍军的信心。
此举果然收到显著效果,上朝时不再有大臣提议迁都,长安的治安逐渐稳定,不过萧续也就没了代步工具,出行只能坐步撵。
萧续刚下步撵,就被萧夷光请到翠微台中的密室。
密室隔绝外面热闹的气氛,室内除了一席一桌,唯有萧续、萧夷光和卢猷之三人。
在吊起的宫灯下,萧续一目三行地看完萧智容的信。
她沉吟片刻,却不着急对广陵王的命运做出决断,而是看向面前这个聪慧绝伦的外甥女,起了考校的心思:“依八娘之见,这广陵王是杀是放?”
萧夷光毫不犹豫:“广陵王北破鲜卑,南平百越,功绩卓绝,又是皇室宗亲,自然不能养虎为患。”
萧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萧氏小辈的女郎郎君中,唯有萧夷光一人杀伐果决、谋略过人,不仅性子最像她,也没有辜负她多年的栽培。
第17章
眼前人美艳的侧脸,秀挺的身姿,睿智的心思,以及纵横捭阖的魄力,莫说大司马暗中称赏,就是卢猷之也不禁再一次为萧夷光着迷。
这样的好坤泽近可宜室宜家,远则诞下的子孙也必然聪慧,卢猷之暗暗庆幸,与萧夷光定亲是他的福气。
萧续态度未明,却扬起手中的信,故意为难萧夷光:“萧国相道广陵王不能杀。”
萧夷光没有被难到,反轻笑一声:“为何不杀?太平时,就留不得广陵王的性命,如今天下大乱,这等乱世枭雄更应该杀。”
不仅广陵王该杀,为以绝后患,他的子嗣也要斩草除根。
不知怎么,萧夷光眼前浮现出那名病弱少女的身影,听商音说她呕血不止,恐怕无需大司马动手,这位王太女就自个香消玉殒了吧。
对于广陵王的处置,萧续门下的幕僚也争执多日,司隶校尉桓灵宾主张不可放虎归山,广陵王昼警夕惕,向来人不离兵,如今虎落平阳被囚,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
萧续则担忧镇守江州的郑伯康,他与广陵王为姻亲,虽接受自己的拉拢,却正是与朝廷互相猜忌的时候,万一广陵王被铲除,保不准他会招揽虎豹骑余部造反。
看大司马陷入沉思,萧夷光起身,将墙壁上的卷轴徐徐展开,上头有一幅制作精良的大周舆图。
他的目光移向软禁广陵王的扬州,骠骑将军羊赞兵败自尽后,萧续任命谢济为新刺史,但此人并非能征善战之辈。
萧智容劝说朝廷不杀广陵王的理由之一,便是谢济文弱,不善掌兵,广陵王一死,谢济一人不能镇服南方士族,必然会引发内乱。
这位堂侄女思虑深远,萧续深以为然,潼关外有羌人,南方诸地若再起狼烟,兰陵萧氏将会疲于奔命,最终大厦倾覆。
思索的目光停到舆图上的潼关,那里不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关隘,还有羌人号称二十万大军的虎狼之师。
潼关守将卢猷之是八娘的未婚夫婿,尽管萧续再不舍八娘嫁人,眼下的情形却非比寻常。
卢猷之屡克羌人,貌美的八娘正是拉拢这员虎将最好的人选,为解萧氏燃眉之急,她该尽早为二人主婚。
大司马眸光闪动,她的所思所想,瞒不过萧夷光的眼睛,她心底冷笑一声,却无可奈何。
且不谈她与卢猷之是否有男女之情,萧夷光心如明镜,坤泽的身体是世家联姻的最好工具,向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譬如大司马得势后,元氏皇族不也巴巴向她献上南康公主,二人相差三十岁,一个妙龄少女,一个双鬓花白,不到半年的功夫,南康公主就有了身孕。
只要收益足够大,萧夷光也从不惜此身,她只是厌倦活得像一件可以赠送的精美器物,命如浮萍般漂泊,极度渴望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眼眸垂下,袖中的郑虎符却如烙铁一般灼烧她的肌肤,萧夷光呼吸一促,抬眼看向舆图中的广陵城,心头黄土漫天,踏过虎豹骑的千军万马。
“潼关现有兵马几何?”
“回大司马,潼关……”
萧续仔细问起卢猷之潼关的近况,二人隔空指着舆图排兵布阵,模拟羌人与白袍军的周旋,打算等待时机出关反攻。
白袍军是兰陵萧氏安身立命的根本,平定长广王等人的叛乱后,白袍军还未修养完备,对于主动出击,萧续总抱着谨慎的态度,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卢猷之击退羌人的几次进攻,对敌军的战力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为了让萧续同意出兵,他意气风发道:
“上回一战,羌人大单于中箭落马。我的探子传信回来,说羌人各部首领齐聚王帐,恐怕大单于危在旦夕,此时各部人心不稳,正是我们击溃羌人的好时候。”
攘内必先安外,萧续明显心动,不过出兵事大,不能光听毛头小子的意见,她道:“此话有理,明日御前商讨战事,你在府中等着便是。”
卢猷之扬起笑,双手抱拳:“喏。”
双腿麻木,萧续年纪大了,不能久坐,她起身走到舆图前,双手抚摸祖籍兰陵城,手指自然划到与兰陵一水相隔的广陵。
她转身,对卢猷之道:“战事稳定后,左仆射打算为你和八娘操办婚事,今日她也来了,说想见见你。”
纵然早就料到萧氏会重提婚事,卢猷之的嘴角还是压不下弧度,他甚至笑着去看萧八娘。
只可惜八娘坐在烛火黯淡处,又垂眸捻着团扇,华冠丽服,仿佛一尊清清冷冷的绝美玉雕,却看不清面上的喜悦。
“喏。”卢猷之拱手后退出,步履踔厉风发。
密室的门推开复又关上,白袍军校尉进来请示,又被萧续挥手驱走,室内烛火只照亮两个人的面庞。
“八娘想说什么,就畅所欲言吧。”萧续负手瞧她,眼里满是对小辈的宠溺:“在卢郎君面前,一力要我杀广陵王,这会又在犹豫着开口,我岂能猜不出你的心思?”
萧夷光脸颊微红,她道:“若是对江南士族示弱,外头的人还以为白袍军力竭,就是卢郎君也会生出异心。”
尽管萧夷光不清楚白袍军里子如何,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她只能尽力为白袍军编织华美的外袍,才能挡住蠢蠢欲动的人们的窥探。
既然萧续将话挑破,她也不再遮掩,萧夷光信步走到舆图前,丰姿柔美绰约,说辞却金戈铁马之音:
“广陵王该杀,却不宜此时杀。如今还是大周天下,元氏皇室骄奢淫逸,用富贵足可麻痹安抚,江南豪族谢、顾、陆姓谋权夺利,得陇望蜀,我们不可能分出萧氏的权力,来填平他们的欲壑。”
外甥女说到萧续的心坎上,她抚掌赞道:“说得好,去岁我将你长姊遣去会稽做太守,监视诸族,便有警告之意。不过从她和萧智容的信上看,他们是不知悔改了!”
“所以广陵王非但不能杀,反倒还要给他封赏,朝廷可派专使快马,移广陵王镇建邺,督扬、江二州军事。用虎豹骑镇压豪族,用豪族消耗虎豹骑,等击溃羌人,白袍军则可发兵南下,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