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苟柔张了张嘴,事关丹阳县主,元祯总是油盐不进,连生死都能度之身外,她就是再说一千个字,元祯都不会听,只能愤愤一跺脚,“哎呦!”
元祯叫住她,“阿柔,如今朝廷的旨意,只是依照律法将阿父软禁。昨夜在庄子,国相说大将军能攻克长安,除了白袍军骁勇善战,里面也有羌人的一份功绩。羌人
第一回看到长安繁华,也生出不臣之心,陈兵几十万在潼关,兰陵萧氏这会正在为北面火烧眉睫。”
“他们笼络阿舅,忌惮父王的虎豹骑,也是不想南北受敌。孤想过,眼下的时机难得,想要救人,相国之计可行。”
有羌人这个隐患在,大将军定也不愿南边再起战火。苟柔一想,也是这个理,大不了就先将人弄出来,再联合羌人南北夹击萧氏也不迟。
元祯又从衣衫中取出一封信,信封淡黄,透过阳光也看不清里头的字迹,“昨夜只歇了小半个时辰,相国就亲笔给萧八娘写了封信,若她无把握解救父王,何至于鞍前马后为我们打点?”
苟柔轻轻啐了她一口,故意反说道:“是是,相国大人足智多谋,殿下又知人善用,唯有奴婢身无长物,又愚钝不堪,只能做些给殿下穿衣喂饭的小事。”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她们相视一笑,恰好饭熟,就尽力吃饱,继续上车上马向着长安赶去。
距离元祯等人百里外的别庄,萧智容彻夜未眠,她孤坐在油灯旁,鸡叫过一遍后推门而出。
庄外小路上,黄土铺地,太女等人走后的车辙尚在。萧智容顺着车辙徘徊,又抬头仰望残星,她眼睛搜寻着月亮,脚下跟着转了一圈,终于在几片轻云后寻到单薄的皎月。
广陵王元叡的子嗣众多,广陵王宫不止元祯一个乾元,王后高玉的长子元焘聪明强健,连元叡都不止一次有易储的想法。
但在昨夜,萧智容接到丹阳县主的密信后,只犹豫了一瞬,就在众多王子县主中,坚持选择了元祯。
乱世中,萧智容想要追随雄才大略的贤主,更想效忠宽厚的仁君,如果在昨夜,元祯不顾父与妹的安危,透露出一点想要揭竿而起的意思,或者坚持不去长安,萧智容都会另投明主。
幸运的是,元祯还是一如往常,仁孝又有胆识,为解救亲人,果真采用她的计策,亲自前往长安这个狼潭虎穴。
破晓时分,耀眼的太阳与若隐若现的月亮共悬天际。萧智容双手过头,矗立不动,默默向日月祈祷。
若元祯真是天命所归之人,就让她平安归来,若元祯没有这个气运,那就让她病死长安。
不要让元祯顺利从长安回来后,给自己以希望,让自己死心塌地的追随,却没有身负问鼎中原的天命,导致霸业难成。作为臣子,萧智容不想留下功败垂成的遗憾。
祈祷完毕,萧智容蒙了一头冷汗,她踱步回庄,却发现装饰有王室颜色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另一座庄子前,桓氏的三娘和大郎被人扶着钻入车内。
人坐稳后,车马很快跑向广陵王宫。
今日王宫没有宴会,王后接他们兄妹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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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长安越近,衣衫褴褛的流民越多。
他们骨瘦嶙峋,四处乞食,顺便在寻找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定居。
流民往往不是一个人游荡,而是一个或数个大家族结伴而行。南边豪族深受他们的侵扰,因为这样的流民群有青壮乾元,手持农具或者简易武器,就可以打劫一个小庄园。
豪族们不得不也聚集部曲,在庄园修建坞堡,以保卫自己的人口财产。
元祯一行人有身怀武艺的死士保护,且又昼伏夜出,捡着走有官兵镇守的大路,所以一路倒也没遇到流民打劫。
不过路上所见所闻,也足以让众人沉默。本该春种的田园荒芜,饿死冻死的百姓却不计其数,这都是连年战乱的恶果。
满目疮痍的景象,就是元祯也不禁怀疑,难道大周的气数已尽?
王朝的兴衰成败她摸不透,但元祯自己的身子却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明明从宫中带的丸药都已经吃光,路上又没有医局可以抓药,甚至还饱受赶路之苦。
至于路上的吃食,也都是好存放的烧饼肉干之类,没有元祯惯爱喝的蜜水,饭食粗粝到难以下咽。
可即便这样,元祯还是感觉胸口的重石被挪开,不论呼吸还是说话,都有了中气。
一日她与苟柔玩闹,元祯抓住苟柔的手,苟柔一甩,竟没有将她甩开,虽然腿还是没有知觉,但是手上的力气比之前大了许多。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苟柔的喜悦溢于言表,“殿下出来一回,身子越发见好,这样下去,也不必去见桓医工了。”
元祯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手,手上的肉也多了几分,她陷入沉思,“莫不是王宫的风水不好?”
到了陈留郡地界,上官校尉策马过来禀告:“大娘子,天色晚了,前头有一处坞堡庄园,又有一处寺院,今晚咱们到哪里投宿?”
出了广陵,为怕惹祸上身,元祯便要他们改过称呼身份,自己是阿舅江州刺史家的远房亲眷,他们都是自己的部曲,此去长安是为了求医问药。
流民横肆,夜晚借宿坞堡才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也不乏有庄园主人在乱世中杀人劫货,所以他们一般先打出郑刺史的名头,震慑住主人想要不轨的心,这才有惊无险的在路上安全走了十几日。
元祯命上官校尉去前头坞堡借宿,他们来到坞堡的大门下,无论是喊叫还是敲门,总也无人应答。
天空阴云密布,泥砖筑的坞堡死气沉沉,只有墙内望楼的旗子在风中飒飒响着,由里到外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元祯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叫过上官校尉问:“你来探路的时候,也不见有人进出坞堡吗?”
上官校尉一回忆,惊觉一路上空空荡荡,只有树上的老鸦叫,至于人,还真是一个都没见着。
第8章
望楼上影影绰绰出现几个黑影,探头看了两眼下面的人,立马就躲了回去。
苟柔拿手一指,没好气道:“瞧瞧,里面分明是有人的,咱们又不是来打家劫舍,至于一句话都不敢回嘛。”
她也随上官校尉们喊了几声,吃了满嘴风沙不说,嗓音都有些沙哑。
事出反常必有妖,元祯也觉得这座坞堡古怪,气氛肃杀,便道:“人家见咱们骑马带剑,许是害怕了。”
“嘁,胆子这么小。”苟柔让死士将车掉个头,回去投宿寺院,“庙里的山门薄的跟纸一样,我们多给些香油钱,保准一敲就开。”
元祯脖颈上挂着一尊白玉观音像,贴着肉挂在衣内。路上的日子,没有佛经与佛像,她常拿出来凝视摩挲,求得片刻心安。
这时元祯又取出玉观音,白玉温暖了指尖,焦躁的心却未能平息。她道:“这座坞堡的主人不肯开门,许是因为常遭流民强盗打劫。寺院距此处不远,恐怕也是一样的光景,我们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尽快远离此处。”
上官校尉赞同:“来时路边的田埂垄得整整齐齐,前头一定有人烟聚集,咱们去那里借宿好了。”
他们又走了半个时辰,没有看到市镇,只见到零散的几座茅屋,元祯还想赶路,无奈天黑马匹容易踏空,只好停下寻找歇脚的地方。
透过几颗桑树,她看到一座大院的屋顶半瓦半草,门外又有栓马石,想必是个大户人家,就命上官校尉去敲门。
上官校尉耐心敲了半响,始终无人开门,她扒着门缝看里面,黑不隆冬连只油灯都没点,就干脆用宝剑削断门闸,将元祯的车迎了进去。
进院一瞧,水缸里还剩半缸水,马厩虽然没有马,但马草却是新铡的,满满的堆在马槽中。
死士们在灶下做饭,苟柔每间屋子转了一圈,回来道:“家具虽都在,粮食金银却都带走了,想来主人家刚走不久,奴婢摸着他们的床,半点灰尘也没积下。”
元祯喝了死士送来的温水,可算缓解赶路的困顿,身子好受些才叮嘱:“能让他们舍家弃业,不像是天灾,肯定是人祸。喂饱马早早歇息,明日天亮咱们就启程,夜里叫人警醒着。”
上官校尉也知此地凶险,自去安排人手。
果然到了半夜,元祯觉浅,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睁眼看到苟柔领着上官校尉进来,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大娘子,白日路过的坞堡燃起大火,咱们的死士偷偷潜去看,发现是流民们在攻堡。”
他们心中都生出侥幸,倘若白日真歇在寺院,不论流民是赢是输,恐怕都得被波及到。
昏睡中惊醒,脑门还有些胀痛,元祯长大双臂让苟柔给她更衣,隔着床帐,她问上官校尉:“流民有多少?”
上官校尉道:“约莫不到千人,手中拿着锄头镰刀,没有弓箭和马。”
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是不清楚坞堡中兵力如何,若是有足够的弓箭,扫射几圈下来,流民就会四散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