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60节
外面的天还没亮,气温微凉,沈朝颜揉揉鼻子,随口问了句,“谢景熙呢?”
有金推着窗户回到,“听大夫说你没有大碍,谢寺卿就走了。”
“走了?”沈朝颜语气凛冽,吓得有金回头看过来。
“啊、啊……走了,”有金道:“裴侍卫说嫌犯抓到了,我猜谢寺卿许是忙着审问?”
沈朝颜这才释然地“哦”了一声,掀被下了床。目光一扫,落在门外站着的两个身影上,似乎……是两个站岗的侍卫?
一股莫名的疑虑爬上心头,她趿鞋下榻,趴在窗户边偷偷打量起周围来。然而这一看,沈朝颜发现原不止是讼棘堂,就连远处的院门外都站了两个带刀侍卫。
“怎么了?”有金狐疑道。
沈朝颜摆摆手,示意她噤声。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她几次来这里找谢景熙,一路都没见着什么守卫,怎么偏偏今日就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沈朝颜越想越觉怪异,问有金道:“谢景熙走了多久了?”
有金掐着指头算了算,道:“大约有两个多时辰。”
两个多时辰……
沈朝颜冷笑,只觉一股沸意从腹间直直地窜向了额角。她早知谢景熙这人一肚子算计,真没想到了现在,他竟然还防着她!
亏她还信了他的“约法三章”,什么互通有无、什么绝对信任……都是狗屁!
她真是信了他的鬼!
思忖间,沈朝颜已是脚尖一调,转身沿着廊道绕去了偏堂的后面。她很快找到一株半大的香樟,借力翻了出去,一路朝着大牢的方向小跑而去。
*
牢房里,裴真对谢景熙抱手揖道:“人犯……还是不肯说。”
茶盏轻碰桌面,发出突兀的一响。那只如玉的手在杯壁上轻轻一划,破开盘踞其上的氤氲水汽。
谢景熙没说话,侧头看了看案上的更漏——寅时已过,距离朝会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昨晚陈府动静颇大,刑部和御史台怕是早已知道消息,就等今日的朝会禀明皇上。
一个关系数条人命的案子,其中两人是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甚至还牵扯到过世不久的尚书右仆射,王瑀一定会要求三司会审。
而按照大周律例,三司会审的案子,犯人会由刑部收押。故而若是真到了那时,他想知道的答案,恐怕是永远都要埋藏地底了。
手里的案卷被搁下,谢景熙转头看着裴真,淡声道:“那就继续问。”
“可是……”裴真迟疑,面露不忍地提醒,“人犯已至极限,再问下去,只怕是……”
“死了么?”谢景熙问得平静。
裴真支吾着道了句,“没……”
“那就继续,”谢景熙低头拾起了面前的卷宗,缓声道:“留一口气,能说话就行。”
话音落,牢房的另一头倏地喧哗起来。
一名狱卒着急忙慌地跑来禀报,对谢景熙拜道:“昭昭昭平郡主突然来……”
“谢景熙!”没说完的话被一声怒喝打断。
沈朝颜顶着一头被树枝挂乱的发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淡然的人。
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扫了眼不远处的另一个牢房,李翠儿从刑架上摔下来,已经奄奄一息。
血腥味混着草垫的霉气窜入鼻息,背后的火把哔剥着烧出絮絮黑烟。沈朝颜愣了一下,却见眼前之人于这样的一片污糟之中,缓慢地抬起头,冷眼看她。
四目相对,两人皆未言语。
可一种森凉感却像黎明前浸润的水汽,一点点由椎尾爬上了脊背。
心跳陡然一空,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这一刻,对他来说,她仿佛只是个闯入他领地的侵略者……
沈朝颜压下心里的那股涩意,质问他到,“讼棘堂外面的侍卫,是你安排的?”
谢景熙不答她,向裴真递去一个眼神后,目光又落回了手里的案卷。
身后响起金属与木头碰撞的声音,满身是血的李翠儿再次被捆上了刑架。
“住手!”沈朝颜怒极,夺过谢景熙手里的案卷往桌上一拍,问他到,“你要把她打死才罢休么?!”
“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于我而言,她便是与死人无异。”
这句话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仿若森凉的铁钉,一颗颗楔进沈朝颜的骨头缝里。
周围安静下来,火把的光把眼前的人映得缥缈虚浮,像是暗夜里的一道影子。
谢景熙已然失了耐心,再次拾起桌上的案卷,冷声道:“大理寺审问嫌犯,还请郡主避嫌。”
“啪!”
案卷被一双素手狠狠摔在案上。
头顶的火光一晃,那张温润的轮廓抬起来,映出侧颊上一条贲张的咬肌。
“朝会距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让谢景熙怔了怔。
沈朝颜扭头看着头顶的天窗,只道:“从大理寺到丹凤门,要过两街三坊,快马加鞭也需一刻钟的时间。而从丹凤门再到皇上所在的蓬莱殿只能步行,再快也需至少两刻钟的时间。”
“所以……”沈朝颜一顿,端起一杯热茶放在了两人之间。
“你现在只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来决定,要不要听听我的办法。”
见谢景熙不言,沈朝颜走进两步,俯身道:“我有先帝所赐玉符,可于当下进宫,赶在刑部和御史台面圣之前禀告皇上。你若不想别人插手,让皇上称病不朝,是可行的方法。”
那只执卷的手默然收紧了一分,昏暗沉闷的大牢里,两人沉默相对。
“谢寺卿,”沈朝颜敲了敲面前的茶盏,语气淡然地提醒,“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空气凝结,火把在头顶炸出哔剥一响,那只执卷的手终是松了半寸。
心里的石头落地,沈朝颜取下腰间的玉符递给裴真,嘱咐道:“若想避人耳目,从望仙门进去,过了御桥经翔鸾阁的廊道去紫宸殿最快。”
说完她似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谢景熙道:“关于人犯,大理寺既问不出什么,不如让我来试试?”
第58章
月上中天,一灯如豆。昏黄的灯火跃动一瞬,倏地熄灭了。
有金浑浑噩噩地醒过来,抬头便见不远处那个仍旧伏案的身影。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抄起一件外氅行了过去。
“不行……这也不行……”案后的人自语喃喃,对有金的靠近全然不觉。
面前是她一早叫人从李翠儿的值舍里搜来的物件,此时陈列在烛火之下,沈朝颜正一件件地端看。
昨日她情急之下对谢景熙说,自己有办法让李翠儿开口。
但实际上,她能做的仅限于串通李冕称病,罢朝三日,为谢景熙多争取三日的时间而已。至于如何让李翠儿开口,她只是迫于形势随口胡诌的。
毕竟,一个本身已经没了活下去念想的人,重刑之下只会玉石俱焚,绝不可能屈服合作。
“郡主,”有金为她披上外氅,温声提醒,“这都三更天了。”
沈朝颜“嗯”了一声,浑然不觉地拢紧身上衣衫,问有金道:“如果有一天你所有的亲人都死了,你的仇人也死了,而你有一些不想说给别人的秘密,你要怎么样才肯说出来呢?”
有金愣住,满脸不解地回了句,“给我……一百两?唔!”
没说完的话,被沈朝颜一巴掌给拍散了。
“那就……两百两?”有金问。
沈朝颜一言难尽地看着有金,语气嫌弃道:“亏你也是跟在我身边见过世面的人,区区百两银子就让你妥协了?”
有金揉着脑袋,“奴婢就是打个比方,嘿嘿,其实奴婢的意思是,人各不同,要收买人心,自然得对症下药,买在点子上。”
“我当然知道。”沈朝颜从案上支起来,瞥她一眼,又趴了回去。
有金咽了咽唾沫,“那郡主方才都说了,这种人在世上已然了无牵挂,没了亲人便是没了软肋,没了仇人便是没了欲望,所以威逼利诱,自然都不行,但是!”
有金伸出一根手指,故弄玄虚地在沈朝颜眼前晃了晃,复又继续道:“郡主方才说的那人,就是昨晚和谢寺卿抓到的那个白医师吧?她亲人已死,又大仇得报,活在世上自然是没有了任何的软肋和牵挂,可倘若她死了呢?”
“哈?”沈朝颜一愣,伸手又要去敲有金的脑袋,被她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她抱着头一闪,慌忙解释,“奴婢的意思是,她活着没有想要的东西,不代表她死后没有想要的呀!”
沈朝颜要被这不着调的有金给气死了。她起身想走,然而怔忡一瞬,整个人便僵在了半空。
“对……对对!”她一骨碌趴回了桌案上,伸手扒拉着上面的东西,从里面找出了那本《地藏经》。
纸页泛黄,边角微卷。
饶是包了一层书封,但内里磨损严重,必定是时时翻阅,才会留下的痕迹。而且《地藏经》中记录的,是种种忏悔业障、和救拔苦难的方法……
“有金!你真是个大机灵鬼!”
沈朝颜双眼放光,抓住有金道:“我知道如何让她开口了。”
*
翌日,沈府的一帮家仆一早就去了大理寺狱。
大家按照沈朝颜的吩咐,先把李翠儿的牢房打扫了一翻——食案蒲团、吃喝用度全都搬了过去,一应俱全。
午时过后,沈朝颜带着有金出现在了牢门外。
有金拎了个半大的檀盒,进了李翠儿的牢房隔间,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往食案上放。
头一件,便是李翠儿曾经请沈朝颜喝过的酸茶。
牢房的一角,小炉上的茶壶咕嘟嘟冒着热气。
沈朝颜环视牢房,伸手在食案和蒲团上摸了摸,才提着裙子坐下了。
食案后,李翠儿一直闭眼靠墙而坐,仿佛沈朝颜所做的一切,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沈朝颜也不急,先给自己泡上一壶酸茶,然后挥挥手,让有金出去了。
清冽的香味混着清新的茶气,氤氲在阴暗潮湿的四壁。两勺蜂蜜入杯,沈朝颜一笑,伸手将茶盏推到了李翠儿面前。
“尝尝。”她说得清淡,一点都不像官府审问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