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58节

  言讫,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都落在了房间某处。
  “凶手原来是他!”
  沈朝颜一跃而起,张臂就抱住了面前的谢景熙。她开心地上跃下跳,柔软的身体贴在他淡薄的里衣,鼻尖馨香、触感温软……
  谢景熙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失速了,他伸手想推开身上的人,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掌。
  “走!”沈朝颜二话不说,拉着谢景熙就往外冲。
  “现在就走?”谢景熙惊讶。
  “当然!”沈朝颜头也不回,步子飞快,“知道凶手是谁还不抓,大理寺要留他过年么?”
  “……”谢景熙无语,暗道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两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地出了谢景熙的寝屋。
  不远处,颜栖院的月洞门前,去而复返的谢夫人看着眼前这幕,半晌没回过神来。
  然而一个“你”字还没出口,身旁人影晃过,谢景熙和沈朝颜已经与她擦身而过。
  一脸莫名的谢老夫人跟着两人转了个圈,却听见那个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房里没人的儿子,远远只留下一句“今夜不回了”。
  *
  戌时二刻,永兴坊。
  沈朝颜和谢景熙赶到陈府的时候,陈夫人正准备歇下。
  许是常年服药的缘故,陈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下人都会提前点上一炉熏香,以驱散清苦的药味。
  沈朝颜瞟了眼桌案上的白瓷三足香炉,向身旁的谢景熙递去一个眼神。
  不多时,陈夫人由赵嬷嬷搀着,从里间行了出来。
  她还是一副苍白倦弱的模样,坐时单手斜靠榻上,脸上透出病态的潮红。待到两人坐下,陈夫人吩咐赵嬷嬷沏了茶,才问两人到,“郡主和谢寺卿深夜造访,不知……”
  沈朝颜一笑,坦白道:“不瞒陈夫人,此次同谢寺卿前往,确是为了一件要事,还请陈夫人对下面的问题不要隐瞒,如实相告。”
  此话一出,堂上的气氛霎时端肃起来。
  陈夫人茫然,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赵嬷嬷,问两人到,“郡主和谢寺卿想知道什么?”
  “敢问夫人的病情是一直如此么?”沈朝颜直入主题,“若是没有记错,年初我在上元宫宴见到夫人的时候,夫人并不如此倦弱。”
  陈夫人如实道:“妾身这病是自小落下的,好时或许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发病便是难受至极。年初因着那场宫宴,回程时吹了风,妾身便是卧床半月才好。故如今妾身虽是常有昏蒙嗜睡,但病症却不如之前复发得频繁了。”
  沈朝颜继续问:“那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出现失神或短暂失忆的?”
  “啊?”陈夫人讶然,似是根本不懂沈朝颜在说什么。
  “赵嬷嬷?”沈朝颜示意她,“你说说呢?”
  猛然被询问,赵嬷嬷还有些无措,然而思忖片刻,她还是如实道:“奴婢记得,就是从白大夫开始给夫人诊病后不久,大约是……半个月之后。”
  沈朝颜点点头,又问她道:“那嬷嬷可记得,陈尚书生前有一段时间,少眠多梦、难以入睡?”
  “确实是的。”赵嬷嬷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家老爷是在今年六月初的时候,出现了头痛失眠的症状。”
  “嗯,”沈朝颜点头,与谢景熙对视一眼。
  那这就能说得通了。
  见她沉默,赵嬷嬷疑惑追问:“敢问郡主,这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朝颜不答,继续问:“那敢问夫人和嬷嬷,刘管事和夫人是否都畏苦?每次吃药,都需有蜜饯相伴才能服下?”
  面前两人闻言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赵嬷嬷看了看陈夫人,只道:“确、确实如此……”
  “那敢问夫人服药的蜜饯来自何处?是否是……”
  屋内的灯火颤了颤,会客堂的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朝颜止了话头,转头见白柳望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食盒。他见到沈朝颜和谢景熙时亦是一怔,但很快恢复如常。
  “见过郡主、谢寺卿。”白柳望笑着向两人见礼。
  沈朝颜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笑道:“实则来陈府之前,我与谢寺卿先去了太医署。”
  “哦?”白柳望似是意外,“郡主是去……”
  “自然是去寻你的。”沈朝颜道。
  白柳望并不看她,只低头将食盒里的汤药端了出来,淡笑道:“夫人近日病情有些反复,小人改了药方。这些天便留宿在陈府,好替夫人试药,劳烦郡主白跑了。”
  沈朝颜跟谢景熙交换眼色,没再开口。
  堂上静到落针可闻,几人就这么坐着,直到白柳望将手里的药递给了赵嬷嬷。
  不远处的更漏窸窸窣窣。
  白柳望看了两人一眼,对沈朝颜和谢景熙道:“今日已经有些晚了,病人体虚需要静养,如若郡主和谢寺卿方便的话,明日……”
  “白医师,”沈朝颜打断了他的话,她半笑着看他,眼睛里晶亮亮的,像一只抓住猎物却偏要逗弄的猫儿。
  那只粉白莹润的指甲指了指那个空着的食盒,好心提醒,“陈夫人怕苦,白医师今日……”
  “是不是忘带蜜饯了?”
  第56章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沈朝颜含笑与白柳望对望,可堂上气氛却凝滞异常。
  陈夫人察觉不对,笑着圆场道:“之前白医师换了药方,如今的药里加了麦冬和甘草,并不如之前苦涩。”
  “是么?所以夫人便将白医师备的那罐蜜饯赏给了刘管事?”沈朝颜挑眉,问的是陈夫人,看的却是灯树旁的白柳望。
  陈夫人怔忡,难以置信地嗫嚅到,“郡主怎么知道……”
  四目相对,白柳望唇角扬着,眸子里的光却一点一点地暗下去了。一种森寒的异样窜上椎脊,沈朝颜脑中轰鸣。
  下一刻,灯树翻覆。
  变故突如其来,那盏足有一人之高的灯树失了重,瞬间便朝堂下倒去。明灯如星雨坠落,飞溅得到处都是。
  屏帘和柔帷易燃,被飞落的灯油一泼,火势迅速蔓延开去。
  内堂里响起物件被烧焦的脆响,陈府家仆慌忙护着陈夫人躲避。一片混乱之中,沈朝颜很快便只能在惊乱的人群之后,寻见那片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起身想追,却记起身边的谢景熙。此刻他已是脸色惨白,额角渗汗。沈朝颜无奈地叹了一声,脱下自己的外裳,罩在了谢景熙头上。
  视线猛然被遮蔽,眼前的火海变成另一个世界。
  谢景熙缓过来,才发现一只温软的手,正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她带他穿越嘈杂的人和梦靥般的火,一直穿过了烧着的围屏才放开他。
  空气里弥漫出一股陌生的味道——馨淡而辛辣,像果香与芭菰的混合——是火麻焚烧之后的味道。
  “呀!!!——”
  身后传来声声惊叫。
  谢景熙回头,发现方才还病弱难行的陈夫人,此刻像是中了邪。她发狂地推开身边众人,从头上拔下一根长长的金钗,毫不迟疑地捅进了赵嬷嬷的颈项。鲜血喷溅而出,惊得其余家仆四下逃散。
  倏地,隔着室内的一片火海,陈夫人看到了围屏后的两人。
  谢景熙不能视物,沈朝颜带着他根本跑不快。但好在内院的正堂不大,两人从落地纱灯后面绕过去,沈朝颜终于一脚踹开了面前的直棂窗。
  “你先出去!” 她扯下谢景熙头上的大氅,将他往窗外推。
  谢景熙跳上去,稳住身形后转身要去拉沈朝颜,一个黑影却在这时从她身后的火光里扑了出来。眨眼的一瞬,她手里那截森凉的长簪,已经朝着沈朝颜的后心刺去!
  动作快过意识,谢景熙抓住沈朝颜用力一拉,将人裹进了怀里。
  身后是长簪断裂的声音,惊痛从肩胛一直划到了背心。谢景熙闷哼一声,趁机带着沈朝颜从窗台上滚了下去。
  “大人!”
  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裴真带着人,从垂花门冲了进来。他一声令下,内院被围得水泄不通。
  火麻再易迷惑心智,陈夫人也不是大理寺侍卫的对手。短短几息的功夫,她便被裴真制服。
  也是在这时,沈朝颜挣开谢景熙的双臂,指着远处那片融进夜色的白衣,提醒他道:“白柳望!”
  人声火把杂乱,虚晃的光影之中,白柳望已经没了踪影。沈朝颜心下着急,起身便追着那道白影而去。
  融融夜色被翻搅得动荡,耳边都是自己的呼吸,沈朝颜一路直追,忘了观察周围的环境,直到一声极轻的颤动划破夜色。
  鬓发被搅动,余光里,一段白光飞驰而来。脚下一空,身体失重,喧哗吵嚷都模糊了。
  沈朝颜悚然,只觉一股惊惶沿着椎尾直窜耳心。
  “哗——”
  巨大的落水声在池塘里炸开。
  抽吸声、尖叫声,此消彼长,沈朝颜身体僵直,窒息感铺天盖地。冰冷的池水不停往她眼耳口鼻里灌,她很快便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现场太混乱,谁也没看到沈朝颜是怎么落的水。原本就一团乱麻的陈府,这下真的炸开了锅。有人找来一根打扫屋檐的长杆,颤巍巍地朝池中递去。
  然而池中安静异常,连一朵水花都看不见。
  谢景熙站在池边,四下扫望。月色在池面荡漾,映出几处黑黝黝的影子,那是池里栽种的芙蕖。
  一个养着芙蕖的池塘,再深也不至于溺死人。况且人溺水的时候,是会因为慌乱而扑腾的……
  谢景熙越想越觉不对,一个猛扎,纵身跃入池中。
  *
  月上中天,夜里的更锣敲过两次,已经是二更的时刻。
  有金抱着个包袱,在大理寺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
  方才大理寺的侍卫来了沈府,告诉她沈朝颜在追捕嫌犯的时候落了水,要她带着干净的衣物,去大理寺候着。
  有金不敢耽搁,赶紧收拾了东西就来了。
  终于,深夜街道的尽头响起车轮碌碌的碾动。一辆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车帘撩开,浑身湿透的谢景熙抱着同样狼狈的沈朝颜,从车里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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