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12节

  谢夫人被这句话堵住,不好再说,只低声嘀咕,“尚书左仆射之子王翟,那可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温大人也不知怎么想的……”
  话头到底还是收住了。
  中书舍人温良是先帝时的进士,当官后又与谢夫人的父亲有些旧交,故而温姝也算是谢夫人看着长大的。
  只是后来因着王瑀的提携,温良进了中书省,一路做到正五品中书舍人,和谢夫人娘家的往来就渐渐少了。
  许是感念当初王瑀的恩情,温良在朝中自然和王瑀走得近些。正因如此,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众人眼中的“王党”之一。
  或许是出于笼络才俊的想法,温良升官后不久,王家就向温家提了亲。
  而沈傅可能也是看到了王瑀的野心,一年前才会主动向谢府提出缔结姻亲的想法。
  毕竟定国公谢钊常年驻扎安西,手上握有十五万安西军的兵权。若是姻缘能成,对沈家来说,确实是个千好万好的盘算。
  可这下倒好,沈傅一去,留下小皇帝和昭平郡主这两烂摊子,扔给谢家,这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谢夫人越想越惆怅,转而看向谢景熙语重心长地唤了他一句“顾淮”。
  顾淮,故怀,取怀念故人之意,是谢景熙的字。
  谢夫人想问,但又觉得残忍,故而只是委婉道:“你老实跟娘说,当初答应沈家的联姻,是不是为了调查当年镇北王……”
  “母亲。”
  冷沉的声音,仿佛方才温言好语与她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谢夫人一愣,没再说下去。
  “大人!”
  门外响起裴真的声音,只这一句话的间隙,人已窜到堂内。
  他看了眼一旁的谢老夫人,又看了看谢景熙,咽了口唾沫道:“昭平郡主把陈府的管事给绑了。”
  第10章
  裴真来报的时候,是说“昭平郡主绑了陈府的管事”,谢景熙引申了一下“绑”的意思,猜他大约说的是把管事带去了沈府。
  然而等他带着人往永兴坊去的时候,裴真才喊住众人,说昭平郡主就是在陈府门口把管事给绑了。
  五花大绑,是字面意思的“绑”。
  谢景熙蹙了蹙眉,一时被这人的行径震得无言。
  在人家府门口把人给绑了,果然是欺负人也讲究个蹬鼻子上脸,要做就做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也不知是不是该赞她一句磊落。
  夏日天长,时值傍晚,正是沣京百姓收工返家之时。见得如此阵仗,大家虽不敢靠近,但也不禁纷纷驻足,伸长了脖子朝这处打望。
  虽然早有准备,但等谢景熙拨开众人行过去的时候,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一下。
  陈府丧期未过,门簪和廊柱上都是白色丧幡,府内孤儿寡母,现下更是满眼的寥落,与沈朝颜的华辇比对鲜明。
  陈府的管事被几个身强体壮的亲卫压着,手脚被缚,跪在廊下。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泰然坐于众人之中,一把玉骨扇,一碗清凉饮,好不惬意。
  许是听见身后响动,她转身看来,目光与谢景熙交汇的时候,眼里的粼光一闪,难得没有露出被败坏了兴致的神情,还破天荒地唤了他一句,“谢寺卿。”
  颇有点别来无恙的味道。
  想起前日夜里,这人被他制住手脚还一副张牙舞爪、出言不逊的凶样,谢景熙自然不会被她现下的“乖巧”给骗了。
  “臣见过郡主。”
  依旧是一板一眼,不紧不慢地一揖,照着君臣之礼,丝毫挑不出错处。
  不过今日的沈朝颜仿佛心情真的不错,竟让人再搬了架圈椅来,示意谢景熙坐下说话。
  谢景熙垂眸瞟了那圈椅一眼,依旧站着,面无表情地问沈朝颜道:“敢问郡主,陈府管事是因何犯事,值得郡主这样大动干戈?”
  不问还好,谢景熙话音刚落,方才还精神百倍的人,立马就蔫儿了气,病恹恹地往靠背上一歪,单臂扶额“哎哟”了一声。
  那演技,简直堪比梨园里的名角儿。
  “回大人的话,”没等谢景熙再问,有金自觉开了口。
  “我家郡主前日夜里忽犯头疾,请了宫中太医诊治也不见好转。情急之下,奴婢想起老家的一个得道仙人,请了他来为郡主看诊。哎呀!结果这一看才知道不得了!
  仙人说在距离沈府东角一个坊市的地方,有人在暗中做法,要用一个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女子命格,去镇压府中新丧的煞气。我等照着仙人所给指示搜寻,果然在陈府院内找到一座不知作何之用的祭堂!”
  话音落,人群哗然。
  跪在地上的管事脸色煞白,缩着脖子抖如筛糠。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吼了句,“玄方之术,口说无凭,岂可以此定罪?!此等做法,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那人言毕,围观百姓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大理寺入陈府查看,给个说法。
  如此一来,反倒正中了沈朝颜下怀。
  想她在民间的声名,这些人会站在她这边就怪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以谢景熙在民间“谢青天”的威望,这下不来一把“顺应民意”的把戏,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沈朝颜“哎哟”一声,做出心虚的样子,撑臂扶住了额角,嘴角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谢景熙把她的把戏都看在眼里。
  之前大理寺一直想进陈府查看,苦于没有机会。他夜里探访到的东西,也只能作为辅助消息,不好当面拿出来讲。
  可这一次,沈朝颜正大光明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真不知是该说沈朝颜利用了他,还是帮了他。
  “大人?”
  裴真在这时走上前来,静候吩咐。
  谢景熙没说什么,对他微一颔首,示意带人进府查看。
  裴真当即带着大理寺一干人等进了陈府。
  “谢寺卿。”
  身后传来清丽的女声。
  饶是谢景熙再不喜沈朝颜,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生了把悦耳的好嗓子。
  他从小习琴,通晓音律,自是知晓袅袅余音,洋洋悦耳之意。
  世人都道他喜诗、善画、书法、棋艺皆是翘楚,却不知他甚少赏乐,不是因为不通,而是由于太过喜爱,以至于碌碌庸流,皆难入耳。
  之前几次见面,两人不是在对峙,就是在掐架,如今被她这略带欣然的声音一唤,谢景熙当下微怔。
  “站着做什么,”她笑得坦然,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对他道:“坐着等吧。”
  言讫,还让有金捧了一盏冰镇的清凉饮过去。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两人之间,到底还隔了个君臣的差距。
  谢景熙不能推拒,只好依言入座。
  清凉饮捧在手里,一勺入口,口齿生津,只是……
  谢景熙眉头一蹙,低头看向手里的杯盏。
  “哎呀!”
  身侧的人低呼一句,似是倏地响起什么,转头看向谢景熙一脸歉色地道:“我方才忘了吩咐有金加两勺蜂蜜了。”
  说完抬眼往蜜罐里一看,又是一脸无奈地道:“蜂蜜怎么用完了?清凉饮不加蜂蜜可酸得很,这要人谢寺卿怎么喝?”
  谢景熙看她自己在一旁演戏演得上瘾,懒得计较,利落地一抬手,将清凉饮喝了个干净。
  沈朝颜稍愣,之后却满意地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
  “快给谢寺卿夹几块蜜饯去。”沈朝颜指了指小案上的盘碟。
  可没等有金走过去,谢景熙放下杯盏,不动声色地一撩袍角,平静道:“郡主亲制的蜜饯,臣恐受之有愧。”
  “嗯?”沈朝颜看过来,一脸不解。
  “不是么?难道臣推断错了?”谢景熙恍然,旋即略带歉色地解释,“臣见郡主将指甲都剪了,以为……”
  话说一半,沈朝颜的脸色果然阴沉下去。
  一来一往算是扯平。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冷脸盯着陈府那两扇朱漆广门沉默。
  不多时,裴真便带了人回来。
  几人对着谢景熙和沈朝颜一拜,将一个箩筐从陈府搬了出来。
  谢景熙当然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给了裴真一个继续的示意。
  几名衙役将箩筐一翻,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倏地铺了满地。
  一时间血腥尸臭扑鼻。
  围观众人纷纷捂鼻后退,待到看清那一堆东西是什么,一些胆子小的已经惊叫起来。
  “天呐!是猫尸!”
  “这么多猫尸!”
  “我听说似乎是有种颇为阴毒的避灾之法?”
  “对!听说就是用猫尸祭奠,镇压邪煞之气,所以……”
  众人热议,目光齐齐投向跪坐前方的管事。几个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百姓瞬间变了态度,纷纷对管事的下作手法唾弃不已。
  跪在地上的管事已经吓傻,只哭着哀求沈朝颜放过他。
  沈朝颜当然不肯。
  她看了眼坐在下首的谢景熙,只见他起身整了整身上的官袍,正义凛然地扫过管事,对裴真吩咐道:“将犯人带回大理寺受审。”
  而作为“受害者”的沈朝颜,自然是有理由前往旁听,了解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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