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则安(重生) 第242节

  “另外,平日他惯用的服侍的人,都喊回去服侍吧。他喜欢什么都由着他,只要他回来就好。”
  严夫人说到此处双手合十朝西方拜起来。
  这些年严家跟随皇帝信道,当下这会儿竟拜起了西天,可谓病急乱投医了。
  严梁见插不上手,便返出来再打发人去探讯,自己也找了严渠预备再去寻一寻高洪。到底皇帝此番除了让严颂严述入宫,还传了别的人,究竟是何缘故,未得分明不能安心。
  严渠前脚出去,后脚就有人带着消息连滚带爬地扑进来了!
  “大公子,冯阁老下狱了!”
  几个字把院里的严梁和院外的严渠同时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严渠飞跑而入,“冯阁老?!”
  “一刻钟前皇上传召冯阁老和陆尚书进宫,接着老太爷和老爷才入内的。后来沈太尉不知为何也进宫了,再接着锦衣司的人就押着冯阁老去了大理寺,皇上号令三堂会审!除此之外户部几个官员也被押进去了!
  “这些消息也是自冯阁老他们被押出来后才知道的!而且,而且——”
  下人说到这里舌头突然打起了结,脸色也变得灰白。
  严梁听说沈太尉已去时便觉不好,此时见状便不由大骇:“老爷如何?!”
  下人顿时伏地一声悲哭:“老爷不好了!”
  ……
  严梁带着严渠飞奔到宫门之下,严颂正好跌跌撞撞走出宫门。
  往日呼风唤雨,于一人之下的内阁首辅此时翟冠抱在手上,双眼红肿,下唇被咬破,嘴角仍有血迹。
  “祖父!……”
  看到此情此状,严梁心凉了半截,他悲声上前唤了一声,紧接着便见严颂身后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具木梯出来,上有一具以布覆面的尸体。
  风吹起了粗布一角,顿时露出了那袭以金线绣满了祥云纹的紫霄云锦长衫。
  严梁清楚记得,那正是昨日一早严述出门之时所著之装束。
  “父亲!”
  他两膝一软跪了下去!
  “人就送到这了,阁老慢走。”
  小太监把人抬在街边放下,退后行了礼,然后退回去关上了宫门。
  回过神来的严渠一声惊喊,随后也朝尸体跪了下去。他摇摆着架在梯上的尸首,却只觉手下软绵绵,浑然不似人形。伸手要来揭面上的布,被严颂伸手按住了。
  严梁震惊地望着严颂,但此时被严渠揭开的粗布缝隙之中,一团花花白白的物事已啪啦掉下来。
  “……父亲!”
  严渠看清了此物,随后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严梁也不由浮上一阵眩晕,肚肠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这花花白白的是团拳头大小的碎肉,随着它落地,又有几滴暗红的血顺着粗布边沿流了下来。
  他们兄弟自出生时起便锦衣玉食,耳朵里肮脏血腥之事听得再多,事情都是下面人做的。几时见过这等残忍之事落在自家人头上?
  “昨儿才出门去的好好的人,今儿再见,怎么就已经变得稀碎了呢!”严颂喃喃语不停,抚着那金丝绣纹的丝袍,手还没放稳,他往前一扑,人就已昏倒在地。
  下人们惊慌失措,口里喊着“老太爷”,赶忙前来搀扶,严梁且悲且急,却也只能先放下死的,前去顾着那活的。街头觅食的狗儿闻到了血肉味,都已慢慢朝着这边靠拢。虽不敢离太近,那眼冒绿光虎视眈眈的模样,却也让人十分心凉!
  “回府!!”
  严梁帮忙架起了严颂入轿,又大声吆喝着下人前去拉车。
  可来的时候谁料得会如此?竟没有人带车前来。
  这烈日当头,又岂能等他们回府拉车,而让严述长时间曝尸?便只能临时雇车。
  但百姓也苦严家淫威已久,一半人并不屑赚这个钱,另有一半人又嫌拉死人晦气,下人奔忙许久,最终挥起拳头胁迫了路边一个神智不清之人,才抢了架拉大粪的粗陋板车前来。
  严梁拉扯着严述上车,车却还塞不下一整个人,严述的腿耷拉在外,早已猩红眼的严梁只得怀抱着这双腿,坐于板车之上穿街而过。
  往日严府门前一条狗都比朝廷里的七品官要风光,这光鲜亮丽的大少,平日要求见他的人都还得塞钱找路子,人人都没想到,如今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狼狈得如同落水狗。
  第356章 这朱门还不够白
  严梁兄弟前后奔出府时,严夫人在后院也听得了消息。
  听得下人把消息复述完毕,她隐约也觉不好了。但想着老爷子是那等样无所不能,几十年来弹劾严家的人不计其数,最终皇帝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又觉消息未必得真。
  她嫁到严家二十多年,从进门时起看到的就是皇帝对严家的各种恩宠,如今内阁里虽有阁臣若干,但都是严颂的自己人。
  严颂已经不能称作是皇帝的臂膀了,他是皇帝的四肢喉舌!
  没有老爷子,皇帝要办的事谁去办?
  克扣太子几个钱算得什么,每年下方朝贡的贡品,也都是他们严家挑着最好的留下来,次一等的才送进宫啊!
  老爷子为皇帝尽心尽力办事,用几个钱这也应该啊!
  怎么就至于要杀人了?
  即便是皇帝当真下旨要杀,那也不一定会真的杀。
  昨日他气急败坏也说要杀,最后不也还是让老爷子给掰回来了吗?
  昨日可以,那么今日肯定也可以!
  无论皇帝说多少次杀人,只要锦衣司没拿刀子砍下严述脑袋,就一定死不了!
  这么一想严夫人心底下又定了。
  直到下人们哭嚎着前来告诉大公子二公子抬着回来了,她才猛地一下站起来,接连问了几句,随后眼前发黑,手上的饕餮纹白玉杯跌在地上,人也歪倒在丫鬟怀里!
  “真的杀了?真的杀了?”
  下人没一个敢在此时触晦气,只把手颤抖着指着门外。
  严述已被从板车上挪下来,停尸在前院里。
  严夫人远远看着那具不成形的物事,上前揭了布,随后便“啊”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下人七手八脚地来搀扶。
  唯一还能够保持清醒的陆璎旋即指挥:“把老太爷、太太和三公子都扶去房中歇息!其余留下听大公子示下!”
  完了她双手在袖子里狠狠互掐一记,低头问席地坐在台阶上的严梁:“要不还是赶紧传人给父亲装殓吧?如此摆放在太阳底下可不妥。”
  严梁嗓音嘶哑:“母亲先前已替父亲准备了衣物。先停灵于打扫好了的精舍,再传人装裹。传话予管家们,即时挂白,操办丧事。
  “我还要去照顾祖父祖母,宫里不知是否还会有后话?待祖父醒来还要应对余事,这里交给你。”
  他撑着膝盖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入了内室。
  得了话的管事们便全来寻陆璎。
  严述还有父母在世,入不得祠堂停灵,便只能暂时停在住处,随后在祠堂邻院收拾一处出来才正式作为灵堂。
  如此合府上下忙成一片。
  严夫人给丈夫精心准备的卧房最终成为了停尸房,那簇新的青金翠纹长袍成了现成的寿衣,饕餮纹白玉杯未曾摔碎,装上了灵前供酒。
  而那桌聚集了山珍海味的接风席,则摆上了供桌成为了供品!
  不到半日,严家大门门上挂白,严阁老那个宝贝似的独子死了,消息飞遍了京城内外。
  三百鞭打完之后,严家父子出了宫,皇帝气犹未消,传了各司衙门主事前来,让沈博细述严述克扣太子年例之罪细状。又命陆阶回户部取来相关文书对照,毫不意外,又连坐了一批给严家当走狗的官吏。
  那些处在要害位置的以最快动作亡羊补牢,能推脱的罪名推给下属,不能推脱的则立即寻找同盟应对。到底皇帝未曾发落严颂,未到自乱阵脚的地步。
  回完话后,陆阶最先走出宫门,此时日光西斜,已经又是半日过去了。
  他眯起双眼远远看着聚集的人群,人群前方的地上几只野狗正在满地乱嗅,人们冲着地上残留的几点血迹指指点点,句句话里说的都是严家人这些年的奢靡与恶毒。
  风里飘来了桂花香。他袍袖一甩,大步踏上街头。陆荣赶着马车在身后跟随,杨伯农拎着酒,在前方的马路牙子上微笑等着他。
  上了马车,陆阶把手一挥:“走!我们去送小阁老一程!”
  杨伯农与他相视而笑,拉着他的手上车,共同朝着严府方向而去。
  杨伯农的父亲也是朝中官员,二十多年前在严述帮着严颂铲除异己时连带遭遇罢官,后死于返乡途中。
  像杨伯农这样身世的人普天之下不要太多,严家人自然是记不起来的。十多年前严家找上陆阶要为他和蒋说媒,杨伯农就在现场,那一日他将身世来历坦陈予陆阶,再后来,这桩婚事成了。
  他与陆阶也从知交好友成为了生死与共的同袍。
  “这门还不够白呀。”
  马车停在严府对面的马路上,陆阶望着那惨白的大门,又往上一点看向那挂着皇帝御赐手书的匾额。白灯笼的上方,金漆镶边的匾额仍然醒目。而糊了白纸的大门上,依然涂着厚厚的朱漆。
  街上人来人往,宛如走马灯。
  陆阶记得最初严述夫妇登门来撮合他和蒋氏之时的假善,也记得过后每一次他们拉拢自己办事时的阴险,更记得严述登门威胁自己时的嚣张,还记得当着自己的面明目张胆算计他女儿时的猖狂!
  如果说严府就是一颗扎根百尺的大树,那严述就是这棵大树最中心的主干。
  严颂能够在内阁稳稳占据主导,牢牢把握住皇帝的心思,严述功不可没。
  作为严颂的独子,他也在家族中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
  可如今,这棵大树最粗壮的那根枝干应声而断了。
  缇骑们一出手就死死摁断了他的脖子!
  昨日严述命在旦夕,严颂仍然让皇帝回心转意留下了性命,这次缇骑们下手如此之快,皇上才下旨,严述已经上了黄泉路,严家就是把整个家底掏出来都没用了。
  严述之罪够得上凌迟,但什么都没有让他死干净来得让人安心。
  “该回府了,”陆阶从逐渐聚集在严府门前指指点点的人群上收回目光,“接下来,也该为我们自己善后了。”
  杨伯农点头,指挥陆荣勒马,马车便又离开了人群熙攘的街头。
  第357章 这回一定要走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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