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和非洲角马迁徙时的磅礴狂野不同,驯鹿移动时有序而安静。
  它们由年长的雌性驯鹿率领,排成单列缓慢前进,在雪地上留下细线一样的痕迹。
  黄昏把驯鹿群勾勒出一道剪影,顾灯看得入迷。突然间,原本有序的驯鹿群发生骚乱,在雪地上四散开来。
  顾灯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章离却突然抓住他手腕,变了脸色:“别去。”
  “怎么了?”顾灯有些着急。
  “是熊。”章离说。
  顾灯愣住了,他抬头看向骚乱中心,果不其然发现了一道黑色身影。
  “那怎么办啊?”顾灯更着急了。
  章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去那边扎营。”
  他们尽可能远离骚乱中心,又把食物用防熊袋密封,挂到了很远的位置。
  顾灯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餐,夜幕降临,棕熊引发的骚乱逐渐平息。随后顾灯央求章离,能不能用无人机看看那边的情况。
  章离说好,无人机朝着棕熊的方向飞去。
  驯鹿已经恢复平静,在雌性驯鹿的带领下逐渐恢复秩序。骚乱下场只留下一堆凌乱的蹄印,越往中间走,蹄印就越加密集。
  然后顾灯看见了血迹。
  画面中央,一只饥饿的棕熊正在大快朵颐。
  顾灯闭上眼,不敢再看下去。
  一整晚顾灯都浑浑噩噩,一闭眼,脑海中就会出现驯鹿遇害的场景。
  大片鲜血染红雪地,肢体破碎,内脏流淌,甚至还在冒热气……这给顾灯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不会做饭,连超市里屠宰好的肉都没有处理过,更别提看见大型哺乳动物的尸体。
  顾灯又想起章离之前说的,有三分之一的驯鹿会死在迁徙途中。
  他作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类,高高在上地羡慕驯鹿自由,却不曾想过它们要经历怎样的生存危机。
  在他欣赏日落的时候,那些驯鹿是否也能享受到这样的美景?它们温驯的眼神究竟是安详还是恐惧?是否驯鹿也时刻活在惶恐中,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顾灯大脑一片混乱,但最终还是敌不过疲倦,沉沉睡了过去。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又梦见自己变成驯鹿,被棕熊袭击。
  顾灯被噩梦吓醒,盯着黑漆漆的帐篷顶,直到天亮,都没能再睡着。
  他总是睡不着,这次也比闹钟先醒。顾灯钻出睡袋,隔壁的章离也睁开了眼睛。顾灯停下动作,面露歉意:“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章离摇头,说他是自然醒的。
  顾灯没再说话,他穿好外衣,把狭窄的帐内空间留给了章离。
  还是顾灯烧水做饭,章离拔营。其实顾灯都知道,收帐篷比做饭要麻烦太多,以往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章离的照顾,他一度觉得自己是个新人,经验体力都不如章离,少做一些事情也没关系。
  可他又想,凭什么呢?章离凭什么就要多做那么多事情?
  顾灯在炉子外立好挡风板,过去和章离一起取地钉。一夜过去,雪地钉已经和冰块儿黏在一起,顾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拔下一枚,当他拔第二枚时,章离已经取完剩下所有地钉。随后他们拍掉积雪,把湿润的外账搭在登山杖上晾晒。
  吃饭时顾灯很沉默,章离话也不多,却突然提及自己第一次看见捕猎的回忆。
  顾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听章离说:“我当场就吐了,回去后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章离极少谈论自己的过去,现在突然提起,大概是在安慰自己。
  “我就是有点儿不习惯,”顾灯戳着袋子里黏糊糊的麦片,试图打起精神,“我缓缓就好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章离摇头,说了声客气。
  其实他们都明白,就算有心帮助,但外人能做的也有限,只能顾灯自己慢慢消化情绪。
  第18章 营救小鹿
  一整天都是枯燥的赶路,最初的兴奋过去,徒步逐渐变成了一种折磨人的酷刑。
  肩膀被背包勒出红痕,小腿在无数次起伏中变得僵硬,有些地方不能滑雪,他们就一会儿穿着滑雪板,一会儿改为步行。频繁穿脱给顾灯身体带来压力,让他心情和天气一样沉郁。
  当登山鞋一遍遍踩入泥泞的雪地,顾灯开始怀念文明世界里的一切。他需要美味的食物,舒适的居住环境,便利的交通,三五好友,甚至是网上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垃圾信息。
  这些他曾经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东西,却也是它们赋予了他自由和便利。
  途中章离数次提出休息,顾灯不愿意拖人后腿,全都摇头拒绝。
  直到他们出发十小时后,章离宣布扎营休息。顾灯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湿润的雪地里。他看着周围荒凉的雪地,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事情。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这场徒步的必要性在哪里?
  隔壁,章离开始往雪里打地钉,顾灯想要过去帮忙,起身时却双脚一软,竟然一下跪在了雪地里。
  章离丢下东西过来扶起他,问他怎么回事。
  顾灯感觉有些丢脸,把脸转到一边说:“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了。”
  章离先装好椅子,让他坐着休息。
  顾灯坐不住,又想帮忙做饭。
  “听话,别动。”章离丢来一个眼神,轻微的压迫感,让顾灯愣在了那里。
  章离其实不怎么用这种语气和顾灯说话,他虽然长得凶,但本身性格温和体贴,很少露出强势的一面。
  顾灯习惯了章离的和颜悦色,此时突然被凶,竟然觉得有些委屈。他瞪了章离一眼,有些不平:“你凶什么凶?”
  章离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立刻换了副语气:“抱歉,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
  “哦。”顾灯干巴巴地应了声,又觉得自己有些扫兴。
  他当然知道章离是担心他,凶他也是怕他出事。与其说不高兴章离凶他,顾灯更多是厌恶没用的自己。说是陪章离一起,但其实装备是章离买的,路线是章离规划,这一路干活儿的全是章离,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过是个累赘而已。
  章离已经搭好帐篷,又烧起了一锅热水。顾灯坐在椅子上看他忙活这一切,有些烦心,但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晚餐的气氛有些低沉,吃完晚饭天还是亮的,春分过后白昼越来越长,再过不久,整个北极圈里就会完全进入极昼。
  漫长的白昼改变了顾灯的昼夜节律,他身体明明疲倦不已,精神却得不到松懈,就像是被季节控制的动物,还在本能地渴望迁徙。
  不过他毕竟是人,白天睡觉也没什么关系。顾灯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低头脱掉硬脚上邦邦的登山鞋,过程中不小心蹭到脚上的水泡,疼得皱眉直抽气。
  章离把食物用密封袋装好放到远处,回来就看到顾灯这幅表情。
  顾灯脚后跟上长了个大水泡,被磨破又结痂,又重新被磨破,因为每天都在走路,一直得不到痊愈。半干的伤口渗出组织液,把袜子和伤口紧紧黏在了一起。
  “这么严重了,怎么不早说?”章离半跪在地上帮顾灯脱袜子,他目光担忧,没有斥责的语气。
  顾灯抿了抿唇,摇头说:“没事,我都没什么感觉了。”
  刚开始确实很疼,但习惯了也就没往心里去了。
  章离又想起第一次见顾灯时的样子,他突兀地出现在大雪中,哪怕穿着冲锋衣,都时髦好看得不行。他又想起顾灯在台上魅力四射的样子,这样的人,本该享受一切财富和荣誉,而不是被他圈起来,困在荒地。
  章离垂下眼眸,帮顾灯一点点撕下袜子,又用医药包包扎脚后跟。
  弄完左脚,章离又问他右脚有没有受伤,顾灯摇头说没有,章离就给他套上羽绒脚套,又烧了一大锅水。
  饭都吃完了,顾灯不明白章离重新开火是要做什么,直到他看见章离腾出一个桶形防水袋,先在里面倒入融化的水,又把那一锅热水倒进去,然后拎着袋子朝他走了过来。
  章离蹲在他面前,说:“条件有些简陋,你将就用。”
  顾灯还是没反应过来,章离又说:“泡完脚再睡。”
  顾灯睁大眼睛,才明白章离是烧水给他泡脚。防水袋并不能完全防水,也无法自立,于是章离不得不一直用手抓着袋子。
  现在拒绝就是浪费章离的一番好意,顾灯没有犹豫太久,就把双脚伸了进去。
  水蒸气模糊了顾灯的眼睛,他双手抓着裤腿,低头使劲儿地眨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对章离说了句谢谢,又说了句对不起。
  章离跪在他面前,垂着眼睫:“不用道歉,是我没照顾好你。”
  顾灯正要反驳,章离又说:“我比你有经验,应该提前想到这些事情。”
  顾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实在不好意思。他看着章离头顶泡完了脚,直到暖意逐渐爬上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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