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见远处的顾灯,驯鹿好奇地停了下来。
鹿在看他!
意识到这点后,顾灯一下就不敢动了,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是放轻脚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生灵。
好小,驯鹿体型比他想象中要小得多,他起初还以为这是幼崽,又意识到冬季不会有驯鹿出生,大概是成年驯鹿饥寒交迫熬过冬天,所以才变得瘦弱起来。
这头鹿不仅瘦,毛发也乱糟糟的,像是一片干枯的稻草。但它眼睛却很亮,黑漆漆的,透着不属于人类的纯真和懵懂。
驯鹿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顾灯抬脚追上去。他方向感还不错,来路都记得,但荒郊野岭也不敢走太远,一直保持在无线电能接收信号的距离。
可驯鹿动作太快,他最终还是没能追上,只得转身往回走。
就在这时,无线电通讯器里传来一阵沙沙声:“顾灯,你在哪儿?收到回复。”
顾灯:“我就在附近,马上就回去。”
“别动,”章离却说,“你描述一下周围的环境,我马上来找你。”
顾灯觉得章离小题大做,他自己也能找到路回去。但章离声音比平时都要紧绷,毕竟是担心他,而且自己刚才没打招呼就走开,确实有些不对。
顾灯详细描述周围的环境,停在原地。没过多久,身后传来积雪被踩的咯吱声。
“章离,”顾灯冲他挥手,兴奋地分享着见闻,“我刚才看到了鹿!”
章离却沉着脸走到他跟前,只是问他身体有没有事。
顾灯说没有。
章离又说:“下次别一声不吭就走开。”
“哦,”顾灯应了声,又解释,“但我知道回去的路,也没有走出无线电的联络范围。”
章离皱眉,语气严肃起来:“这也不代表就能万无一失。”
“我当然不觉得就能万无一失,但是章离,你不觉得你反应太大了吗?”顾灯仰头看他,一字一句,“我是个成年人,我不可能像个小孩子一样,一举一动都要在妈妈的视线范围内。”
章离深吸一口气,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闭眼把所有情绪都按了下去。
“先回去。”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顾灯一声不吭,跟着章离的脚印前进。
短短几百米的路,章离每过一会儿就要回头看他,也不说话,仿佛只是在确定他平安无事。顾灯虽然知道章离是担心他,但也有些烦恼,章离这种反应,几乎已经称得上应激了。
二人一路走回营地,章离搭好小桌子,把积雪装进钛杯里加热。雪水融化,咕嘟咕嘟冒起泡。
章离泡了两包冻干米饭,把其中一份递给顾灯:“吃吧。”
顾灯看了他几秒,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这情形着实有些狼狈,顾灯再不堪的时候,也没有捧着个塑料袋儿吃过东西。但人都来了这里,再讲究精致那也太矫情。
好在米饭味道还可以,顾灯赶在饭冷掉前吃光。就是美国人口味实在是重,顾灯吃完口渴得要命,又化了点儿雪水煮茶。
水喝多了的后果就是半夜尿急,顾灯本来就睡不惯帐篷,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没想到又被尿意憋醒。
深夜的森林也不是完全安静,有各种动物和落雪的声音。顾灯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下地就感到了一阵凉意,夜里气温降到零下30度,这样出去能冻掉他一层皮。
他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憋不住,顾灯披上最厚的羽绒服冲出睡袋,打算速战速决。
他冒着寒风,迅速跑到了厕所旁。是的,他们在这里挖了一个厕所。当地政策规定,小便可以随意,但大便必须要掩埋到一定深度才行。
还好他现在只想嘘嘘,要是大晚上还要埋屎那也太绝望。顾灯一把扯开裤子,酝酿尿意。
一秒,两秒……直到五秒过去,他又搜一下把小顾灯塞了回去。
靠,太冷了,他紧张得都尿不出来了!
其实他就没在外面尿过,睡前他出来转了一圈,也是什么都不出来。
可又实在憋得厉害,就这样暖了快一分钟,顾灯这才继续。连哄带骗还要鼓励,可小顾灯就是修得不行。
顾灯犹豫要不要再加件衣服,却不料头灯一照,面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啊——!!”
顾灯被吓得叫出了声,与此同时,有什么热热的液体跟着流了出去……
连同他的尊严,一起。
第13章 信任问题
顾灯拉好裤链,心如死灰地回了帐篷。章离还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到顾灯脱掉外套,钻进睡袋,章离这才进来,拉上帐篷拉链。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章离。”
“嗯。”
“你刚才为什么要出去?”
“……”
“回答我。”
“怕你出事。”
啪——
是顾灯打开了帐内灯,这个动作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但章离觉得自己听见了声音。
顾灯跪在低矮的帐篷内,低头注视着章离:“商量个事儿。”
“什么?”章离被光刺得眯起眼睛。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希望你能给我留出一定独处空间。我不是小孩子,我能负责自己的安全问题。”
账内安静了一会儿,甚至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然后章离说:“不行。”
顾灯深深地呼吸,试图控制自己的脾气:“章离,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不喜欢被人盯着。”
“别的都可以,只有这点不行,”章离说,“阿拉斯加的危险性远超你的预期,除了驯鹿和山雀,这里还有刚结束冬眠饥肠辘辘的棕熊,结队捕猎的狼群。就算以上我们都没有遇到,也还可能遭遇极寒、雪崩、甚至是蚊蚁。顾灯,我明白你想要空间,但我确实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说这话时,章离的语气并没有很急切,甚至还相当平静。可他本来就长得很有压迫感,不苟言笑时,就会无形中传递出压力。
这种压力刺激着顾灯的神经,让他几乎是立刻就反驳:“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你这样全方位监控,根本就是不信任我的表现。”
“我没有不信任你,”狭窄的内帐中,章离眼睛显得漆黑无比,他注视着顾灯,一字一句,“我相信你知道回来的路,也不会走出无线电通讯范围,我甚至认为你不会拿自己生命冒险。但你忽视了一个问题——个人能力,在荒野生存中只占一小部分而已。”
顾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顾灯,我知道你可能暂时很难接受,”章离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可我见过太多经验丰富的求生者丧命,他们可以幸运无数次,但事故只需要发生一次,就能夺走我们的生命。”
顾灯依旧沉默着,他不喜欢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也不希望别人觉得自己无能。可他也确确实实无法反驳章离,如何在荒野里生存,章离比他经验多了去。
顾灯没再说话,关灯缩进了睡袋里。风声更大了,把帐篷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地球在哭泣。
大风,极寒,还有偶尔响起的鸣叫声……周围一切无不在提醒他,这里是北极圈,阿拉斯加荒野,野生动物聚居地,方圆100公里只有他们二人的踪迹。
这本该是一个充满宿命感和治愈的场景,可他竟然和章离在吵架。
但顾灯其实也没有多生章离的气,他更多是厌恶成为累赘的自己。
他终于决定放弃创作,鼓起勇气尝试别的东西,可好像……也不能很好地完成。
除了音乐,他没有特别喜欢的领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事情。
早在当初创作瓶颈期,就有人建议他去演戏、或者当老板搞事业,再不济学学别的明星参加综艺,直播带货,总能找到能做的事情。以他这些年的积累,转行当然没有问题。
可顾灯不喜欢,他觉得那些都不是他想做的事情。人生短短几十年,他不想把生命浪费在不喜欢的事情里。
于是他离家出走,想要通过旅行找到答案,想要找到能让他付诸热情、甚至足以为之献出生命的东西。
第一次阿拉斯加旅行以自杀未遂告终,他又跟着章离来北极看驯鹿迁徙。自然短暂地治愈了他,可依旧无法解答自己的困境。
他依旧是个失败者,依旧什么也做不好,一事无成。
很难相信,这是他接近30岁时的境遇。
在他小时候甚至是20出头时,他想象中30岁的自己应该是坚定优雅,充满力量,正处于人生最美好的时期。
可实际上他陷入抑郁,又突然爆发了严重的人生危机,甚至比之前更加困惑、痛苦、迷茫。
在别的同龄人风风火火地奔向人生下一程时,他却在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还要回过头来处理成长期的遗留困境。
怎么会这样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他活成了这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