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本来只是转移话题,没想到章离真说了一连串训练计划。训练量之多,进食量之大,远超常人。
见顾灯表情震惊,章离又解释,倒不是他痴迷健身,只是最近恰好临近他出发前,体能和体重都达到了最高峰。
每次外出拍摄前,章离都会尽可能增肌、增重,进行耐力训练。
他的拍摄多在无人区,少则半个月,多则几个月,虽然有少量补给点,但露营设备和摄影器材都要他自己背进去。动辄二三十公斤的行李,没点儿体力压根儿承受不了。
大体重背负的重量也更多,章离身高189cm,状态最好的时候,他体重能增到85kg。这个体重听起来很吓人,但身上其实一点儿赘肉没有,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进山时他会尽可能增重,出来时往往会瘦10kg不止。
“就像动物一样。”顾灯说。
章离没有说话,但看表情,他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形容。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回去的路上,顾灯感觉有点儿兴奋。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和世界隔了一层,就像是在玻璃罩里看世界,不管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就算亲身经历了也没有什么真实感。可当他摸到鲸鱼时,突然觉得世界变得清晰起来。顾灯莫名想说点儿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表达欲了。
他看了眼章离,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对着刚认识的人说人生感悟,怪冒昧的。
“怎么了?”章离问。
顾灯还在犹豫,按理说,顾灯这样的公众人物,是不可能对刚认识几天的人吐露心声的,可章离就是有这种能力。
或许是常年在野外活动,章离身上有一种罕见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不是说他性格鲜明,情绪外露,就像一些人喜欢用力大笑、擅长做出夸张表情,或者第一次见面就拉着你的手喊你亲爱的。
相反,章离看起来挺平淡的,可这种平淡平等地包容着所有人,让人觉得他很真。想到这里,顾灯终于找到了一个准确的形容词——真诚。
真奇怪,他竟然在这个寡言少语、略显沉默的陌生男人身上找回了倾诉欲。或许正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才更愿意吐露心声。
顾灯告诉章离:“我是一个很追求价值的人,觉得做一件事必须要有意义。如果我找不到这件事的意义,我就没法儿说服自己继续做下去。”
他写歌,是因为创作赋予了他价值。他来阿拉斯加看鲸鱼,是想从中获得某种治愈。所以他看见长满藤壶的座头鲸后崩溃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可是……”顾灯抬头看向夕阳,莫名有些鼻头发酸,“可奇怪的是,我现在竟然会因为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感到开心。”
他缩在章离宽大的冲锋衣里,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他明明在笑,却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脆弱气息。
章离说:“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我问你答。”
顾灯:“但我不一定会回答哦。”
“可以。”
顾灯现在比较好说话,便同意了这个有些突兀的提议。
他们一起划到冰川那边去,顾灯停在硕大的冰川下,听见章离问他:“你觉得冰川是什么?”
怎么还要考他地理题?别人问这个问题,顾灯压根儿不会回答,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把这个人骂一顿。可问这个问题的是章离……
顾灯不觉得章离是这种无聊的人,他试着调动大脑储备的知识,说:“冰川应该是不会融化的冰体,主要出现在高纬度和高海拔地区。占地面积很大,但因为全球变暖,消融趋势加剧。”
章离又说:“你凑近看看。”
顾灯靠近冰川。
章离:“你看见了什么?”
“冰?”顾灯说完觉得这个回答太简单了,又补充道,“白的,不过有些地方是蓝色。”
章离:“摸摸看,有什么感觉?”
“冰……?冷的。”顾灯有些没底气,这问题也太简单了。
章离:“你能听见什么?”
顾灯听了一会儿,说:“好像有碎裂的声音。”
章离:“它们是静止的吗?”
“是吧,”顾灯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好像在很慢的移动。”
“好,我的问题结束了。”章离说,“接下来换你。”
这就结束了?顾灯被章离搞得一头雾水,最初他还以为章离要问他隐私,譬如问他为什么要退隐,或者为什么要独自来阿拉斯加,为什么害怕听自己写的歌,再不济也得问他为什么不敢看鲸鱼。
没想到竟然说了半天的冰川?
“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吗?”顾灯又开始寻找那该死的意义。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近距离看看冰川。”
“……?”
顾灯更迷惑了,他又不是没看过。可看章离的表情,也不像是戏弄他的样子。顾灯想不出答案,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些事情,否则会显得他很没魄力。
“好,那换我问了啊,”顾灯抬头看向章离,“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鲸鱼?”
话音落下,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章离才回答:“因为你送了我那首曲子。”
又是这个原因,顾灯此时已经没那么抗拒谈论这首曲子,只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是一首半成品……”
“但我很喜欢,”章离看着顾灯,露出他特有的直白而真诚的表情,“我觉得这首曲子很好听,哪怕它只是半成品。”
第6章 生死边缘
顾灯更不好意思了,他给许多人写过歌,外婆、姨妈姨父哥哥、工作室团队、甚至连经纪人的猫都收到过。
那时的他才思敏捷,各种灵感信手拈来,肆意地浪费着天赋。而当他真正想写一首歌送给别人时,却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顾灯捂住脸,突然感觉有点儿崩溃。
可这种崩溃很短,顾灯就抬起头说:“朋友一场,总不能让你吃亏,我再给你点儿别的报酬吧。”
“不用,”章离说,“这样就够了。”
接下来无论顾灯说什么,章离都不改口。回到民宿,顾灯心想,不然就把曲子写完再送给他吧。他觉得自己状态还可以,说不定可以写出点儿什么。
顾灯挑灯夜战,一无所获。
中午时他和章离在餐厅碰面,原计划是下午返程,可顾灯却突然说不走了。
章离从满满当当的鱼和肉中抬起头:“你还有事?”
顾灯:“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章离:“要我留下来吗?”
“不用,我自己就行,”顾灯说,“而且我记得你要去拍驯鹿吧?”
章离点头,没再说话,把餐盘里的肉全吃了。顾灯心不在焉地用刀切香煎三文鱼,分量估计只有章离盘里的十分之一,他都拖拖拉拉费了好半天才吃进去。
镇上没有租车点,午饭结束,顾灯让章离把车开回去。又说等他玩够了,他会自己想办法离开。
“我已经找到车去西沃德,”章离说,“这边你不熟悉,车你留着用。”
顾灯说:“哦。”
虽然他已经用不上车了。
随后顾灯陪章离在外面等车,今天风很大,把他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顾灯眯起眼睛,抬头看向章离。却没想到章离也在看他,四目相对,顾灯有些恍神。
章离倒是一脸坦然,问:“你接下来还有安排吗?”
顾灯:“没了。”
“那你……”章离罕见地迟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想去看驯鹿迁徙吗?”
顾灯愣了下,又摇头:“我这个体力可不行。”
“我重新制定了一条低难度的路线,你只要跟随几个关键地点就行。”章离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用手绘了驯鹿迁徙地图,在每个节点,都详细地标注了停留信息。
原本500公里的徒步路线,现在改为小飞机和徒步结合,只在几个关键的地方停留,难度大大降低。
纸和蜡笔都是民宿的,这份计划应该是昨晚熬夜赶制。可章离为什么要邀请他?甚至不惜更改自己的路径?
顾灯有些感动,可他确实没法儿再去了,只得把路线图还给章离,说:“谢谢你邀请我,但还是算了吧。”
章离没再说话,顾灯也保持沉默,只有海浪声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路边传来发动机的声音,顾灯迅速抬起头,才发现车只是经过。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问:“章离,你想和我睡觉吗?”
这话太突兀,也太过自然,章离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顾灯又说:“啊,我的意思就是上.床,做.爱。”
章离依旧没吭声,但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顾灯明白了:“原来你不想。”
顾灯有些苦恼,他已经写不出歌,除了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是真没什么能给出去的了。
可章离不要。
空气变得更安静了,仿佛连海浪声都一同消失。就在这时,又有一辆车过来,顾灯还想说点儿什么,章离已经起身朝路边走去,没有一丁点儿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