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发热归发热,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荆榕这个人,年纪轻,性子却沉冷,有的是面无表情,岿然不动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叫他字,卫灵尘也只能听着。
这是卫灵尘第一次隐约感受到自己未来的职业危机——他要扶他上去的不是别的位置,而是皇帝。
真龙天子真要做什么的时候,卫灵尘也是拦不住的。
第二年春,在重重推进之下,代祯帝宣布退位,传位给灵蔚王荆榕。
荆榕登基,年号为昭明,取“昭明有融”,日月朗照之象,是个温定谦和的年号。
新帝登基,大殿上站着的,仍然是卫灵尘。
年纪轻轻,已经算得上是三朝老臣,仍是权倾朝野、权势滔天之势。他身后是数位大将军、亲手提拔的寒门学子,所有人对这个年轻的小皇帝心怀期待,又有些惴惴不安。
荆榕上任第二月,即颁令改革,新的政令共分十卷,按年推行。
旁人乍听来,只觉得是新帝上位三把火,但有心人如果仔细看完这一套政令,会发觉,这种改革条目,非十年二十年考察朝野弊病,官场习气而不得作,这些条目背后囊括边防、教育、贵族分配、科举选拔、司法改革……这背后,是卫灵尘与许许多多其他人一起擢笔力写,上山下乡,考察实验所得。
改革条目涉及多方贵族老臣,连恭顺太妃徐清屏一脉也受到波及。
后宫派系,对此不发一言。
朝野之中,聪明人也不发一言。连卫灵尘都在这场改革中被削了爵位,降了俸禄,还了许多家产。
这君臣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改革之中,一个隐在幕后,一个竭力配合,到了这个份上,懂事的人也都明白了。
这场戏,所有人都必须接下去。
这场改革,所有人都必须走完。卫灵尘与荆榕要的,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他们二人背后,兵权人望俱一齐全,这场风暴由他们开启。
这一年,卫灵尘二十六岁,荆榕十八岁。
历数本朝帝王,也没有这样年轻的。
深更半夜,靖边阁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其他人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互相道别后,就算下班了。
外边等着两个太监,所有人都认得,那是陛下亲信,唤作王一、王二的,是两兄弟,素来对陛下忠心耿耿。
李阁老见到这二人等在外边,赶紧回头,往里说:“卫大人,陛下派了人等你。”
里边传来一声:“知道了。”随后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卫灵尘整整衣袍,从阁里走出。
夜深风冷,他出门像回了家一样,见着王一、王二,便问:“陛下还不曾睡?”
王一说:“下朝后歇息过了,陛下不是把所有折子都送来靖边阁了吗,他今夜要等您,让大人今晚就在宫里歇息,明日早朝也免了您的。”
卫灵尘点头说:“知道了。他用过晚饭没有?”
“也没呢,在等您。”
宫内,外臣不得行轿,但卫灵尘可以。
这轿子还是荆榕专给他拨的,方便他来回走路,只要卫灵尘愿意,他甚至可以在宫里骑马。
不过卫灵尘是不会那么夸张的。
他放轻脚步,来到荆榕寝殿外,等人通传后,迈入殿内。
荆榕一身明黄色寝衣,乌黑的头发散开,和在卫灵尘府邸时一样,仍然静静看着书。
两人虽然上朝时才见过,但现在才有机会腻在一起,卫灵尘让小太监上了菜,随后屏退众人,和荆榕一起吃饭。
荆榕盯着卫灵尘:“卫卿,坐过来。”
身份已经上下颠倒,即便二人都没有变化,但这个称呼,仍叫人耳热心跳。
刺激。
太刺激了。
卫灵尘没有推辞,撩起衣摆坐在荆榕身边,两人安静靠在一起,低声耳语。
说的大约都是一些琐事,家里人怎么样了,睡得好不好,宫里住得习不习惯。
在外面,两人议论政事,在寝宫,只说情人密语。
卫灵尘说:“怕你拘束,南星说要把翠屏小方送来,还有山中的飞禽走兽。”
荆榕说:“翠屏两个,仍然放在家里。飞禽走兽,山里本来也是它们的家,送来这里反倒不自在。你放心,宫里虽然拘束,但你在就好。”
他是世界之外来找他的人,生性一股洒脱自由,并不太在乎住在哪里。他曾拥有一座山,那座山也拥有他,这样很好。他拥有自由,自由也拥有他,这更好。
紫禁城是办公地点,也是战场,如同戍边打仗,也要住在烽火联营之中。
只要和卫灵尘在一起,就很好。
这正是少年人心思,卫灵尘更是将心比心,万分了解。
荆榕轻飘飘地说:“说起来,朕那天要人开了皇宫仓库,看见里边有许多奇珍异宝。”
卫灵尘放下了筷子。
荆榕又说:“就是一两天恐怕看不完。”
卫灵尘坐直了身体。
荆榕说:“你要是有时间……”
卫灵尘目光炯炯:“臣愿意随驾侍奉,半月不回家。”
荆榕:“一个月。”
一个月似乎有点太夸张了。
卫灵尘说:“陛下,旁人会议论,一个月似乎不太妥当。”
“对外边就说军情危急。”荆榕很快想好了名目,“朕留卫卿加班。”
反正外边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因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在皇宫频繁过夜。
卫灵尘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但还是微笑着答应了。
夜深,大殿里空无一人。
天子床帐,金碧辉煌,幽香缭绕。
卫灵尘宽了衣,先给荆榕解衣,荆榕坐在床边,微仰头看他,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其中神情,也如冰雪,也如火焰。
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做过太过逾矩的事,事到如今,卫灵尘也决心不再忍了。
他已经为此做了非常周密的前期准备。
比如,荆榕执意不要妃子,不立皇后。
虽然世无不立后之天子,但说到底,最重要的是继承人,有了继承人,不封妃,不立后问题也不大。卫灵尘已经开始在荆家子孙中挑选品质优良的,准备选来培养。
再比如,荆榕才十八,卫灵尘思考了很多教他的方法,最终形成了一套循序渐进的理论知识。
起初,荆榕似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片刻后,好像是知道了。
荆榕靠在床头,乌黑的眼眸仍然紧紧看着他,安静沉敛,唇边挂着几乎看不出来的淡笑:“朕不知道怎么做。卫卿做给我看。”
卫灵尘冷静沉稳,有条不紊,进行讲解示范。
有汗水从卫灵尘鼻尖滚下来。
卫灵尘正因刺激而动弹不得,他的声音压在腹内说不出来,手指抓着被子。荆榕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凑过来,轻轻在他鼻尖舔了一口。
“你真漂亮。”卫灵尘听见眼前人说。
淡而平静的一声。
他脑子“轰”地一响,所有的血都刹那间冲了上来,叫人面红耳赤。
荆榕就这么平静地、耐心地,一声一声说。
“你真漂亮。”
“好热。”
“我喜欢你,逢尘。”
卫灵尘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床上了。
卫灵尘最后才觉出,自己准备的循序渐进之功课可能根本用不上,因为荆榕根本就很懂。
他选中的这个人,一早就把他死死吃住了。
*
改革进行得很顺利。
到第三年时,一切都平稳下来,朝野一片欣欣向荣,民间的生活也改善了不少。
又到草长莺飞的天气,所谓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朝野最近忧心的事是,他们的陛下又罢朝了。
虽然这三年里,卫灵尘提上来不少人,跟他一起卷生卷死,成为社畜;皇帝的事也少了不少,但荆榕一向是勤恳工作的皇帝,一连罢朝半月,据说还要罢下去,实在是令人担心小皇帝的身体。
然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边关草原,有人驾马而过,一前一后,卷起蹄后碎玉琼雪。
荆榕骑一匹黑马在前,卫灵尘骑一匹白马在后,两人按划定的区域跑两个来回,身后的禁军才费力赶到、跟上。
那一仗已经过了四年,但一切都还历历如新。
塞外边关什么都没有,但有长空劲风,吹角连营,站在城上往下看,五里之隔,也有灯火人家,黎明百姓。
站在城楼上,便觉得保护天下,是如此美妙之事,平生胸怀大为一展。
卫灵尘一袭青衣,狼毛大氅,眉眼一如既往开心:“这回我赢了,陛下。我比你快半个马身。”
荆榕说:“愿赌服输。今夜烤鱼给你。”
荆榕从身边掏出一个酒囊,里边是出发装的黄酒,还是烫的。
他扔给卫灵尘,卫灵尘也一手接住,喝了几口,又伸手过来,让荆榕就着他的手喝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