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龙华不再推辞,认真地道了谢,再与云不知告辞。
  他收起了玉盒,带着棺材,在城外一处景色秀丽的山坡上,将可能空无一物的棺材埋入土里。
  之后,他回了浮生廷。
  每日,按部就班地修炼。
  等待阿咬醒来,等待於长生归来。
  师父与阿咬不在,他才发现浮生廷有这么大、这么空。
  庭院的深深积雪是清冷。
  水榭的薄纱轻扬是萧瑟。
  湖畔的枝条嶙峋是寂寞。
  初雪降下已经过去了许久,可他现在才忽的意识到,凛冬来了。
  他摸索着手上编织的手环,手环上坠着他从藏灵宗带回的三枚种子。
  种子跟随着他,助他修炼,而他吸纳的灵气同样反馈于种子,使寄身其内的灵得到滋养,逐渐强大。
  凛冬。
  种子。
  ——灵田!
  他的灵田!
  他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去藏灵宗之前,他将灵田托付给了师长岳。
  后来师长岳跟着苌止真人,也去了藏灵宗,将灵田挂为宗门任务,托付给了宗门弟子。
  那他们回来之后呢?
  龙华慌慌忙忙地跑到自己的灵田边上,只看了一眼,就原地枯了。
  他的灵田,已经变成了积雪覆盖的荒地。
  荒地像是当头棒喝,将他从看似规律忙碌,实则毫无灵魂的日子里猛地惊醒过来。
  他呆呆地踩在雪地里,茫然地回想,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都做了些什么?
  修炼?
  然后呢?
  好像联系过几次云大哥?
  说了些什么?
  记不清了。
  长岳叔好像也来找过他几次?
  做了些什么?
  还是记不清了。
  好像那些日子被无知无觉地偷走了一样。
  龙华眨眨眼,喃喃自语:“我都在做什么啊?”
  他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毫不留手,拍得脸颊通红,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他失魂落魄个什么劲儿呢?
  师父会回来,阿咬会醒来。
  他该把每一天都当作即将与他们再见的日子,希望他们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欣慰地笑起来,而不是担忧的皱起眉头。
  他跑回院落,翻出一个废弃的花盆,小心翼翼地种下一枚花种。
  花种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生长绽放。
  “如果你能在春天到来的时候醒来,你就能看见一朵漂亮的花。”龙华在小狼崽的耳边说,“我也不知道花是什么花,花朵是什么形状,花瓣又是什么颜色,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看着它盛开。”
  他将花盆放在床边的置物架上,每日都这般在小狼崽尖尖的耳朵边上说上一遍。
  于是在青山杳与邪祟斗争的无边黑暗里,也好似盛开了一朵漂亮的花。
  成为无边黑暗中的一点亮色。
  凝望它,便不会被黑暗所同化,不会在黑暗中沉沦。
  ……
  雪化的那一日。
  有春的气息。
  花盆里的花开了。
  “是白色的。”
  像是九寂山上的积雪,可积雪从来不会有花一样盎然与蓬勃的生机。
  床上的小狼崽睁开眼睛,浅灰色的眼眸倒映着绿枝与花朵,声音如同化雪后的泉水泠泠。
  “它与我想的一样。可真漂亮。”
  第63章 陪伴
  青山杳醒来的时候, 龙华正趴在床边,每日例行一次叨叨:“花已经有了花骨朵,我差不多能想象它盛开时的模……”
  他的话说到一半, 就看见近在咫尺的小狼崽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瞳仁像是盛满森林倒影的粼粼湖面,山与水都沉静在里面。
  此时的山水当中依托着一朵绽放的花。
  纯白无瑕。
  生动极了。
  叫龙华只呆愣了一瞬, 就清醒地意识到:阿咬醒了!
  意识到的一瞬间, 他的五脏六腑都情不自禁地喜悦到颤抖, 五官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擅自扬起了灿烂的笑脸。
  “阿咬!”他半身趴在床上,快活地接连喊了几声,“长暮!青山杳!”
  小狼崽从被子里钻出来, 用尾巴尖擦过他搭在床上的手背,任他喊一声,便应下一声。
  “嗯, 我在, 我回来了。”
  龙华听着他的话, 一颗心蓦地就安定了下来。
  身体也放松下来。
  甚至因为过于放松, 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 提不起劲儿。
  于是他维持着趴着不动的姿势,偏头望着小狼崽:“镇压邪灵还顺利吗?”
  青山杳想起无边黑暗中的那一抹亮色,由衷道:“比以往都要顺利。”
  “那你呢?”龙华向他确认,“邪灵已经被九寂山镇压,你现在没事了对吧?”
  小狼崽从床上跳下,转眼间化为人形。
  依旧是白肤灰发, 五官典雅,美得不似凡人的模样。
  不见病容,唯独眼下的青黑之色愈加浓重, 平添几分倦色。
  像是知道龙华在想什么,他抬手按了按眼角,无奈笑道:“镇压邪灵,期间未能有过休息,神思耗费不小。往后几日,稍作修养便好。”
  龙华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就欺身而上了:“阿咬。”声音忽然不怀好意,“你还记得你沉睡之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青山杳微微偏头,长睫毛眨到一半,将僵硬地凝固住了。
  龙华笑了:“看来还是记得的。”
  他特别使坏地又绕到青山杳的对面,慢条斯理地说:“阿咬要说话不算话吗?”
  青山杳艰难地眨了下眼,摇头。
  他从不唬人。
  龙华冲他挑挑眉,一副“那你来”的表情,干脆地闭上眼抿着唇,唇角还压着一抹顽劣的笑意。
  他以为阿咬是不会亲的。
  毕竟阿咬在感情上总是含蓄内敛得犹如二八少女,稍微戏弄两句就会面红耳赤,言行再过分一点就会缩回小狼崽的身体里藏起来。
  但他也知道,阿咬定是言出必行的那种人。
  他说了醒来会亲亲他,那就不会耍赖。
  他闭着眼,在心里琢磨着阿咬会怎么做。
  大概会红着脸,迟疑好一会儿,然后变作小狼崽,跳到他的肩上,用小巧的吻部轻轻蹭蹭他的脸颊?
  或者也闭上眼睛,微微倾身,用冰凉的唇瓣碰碰他的额角?
  阿咬的话,大概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他在心里无奈的摊手。
  好了好了,逗弄阿咬也就到这个程度为止了。
  虽然不可否认地对阿咬“醒来再亲亲你”这句话相当期待,但他可不想让阿咬为了履行这个承诺才亲亲他。
  让阿咬纠结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
  总得让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因为心软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随便说出口。
  让人期待又让人失望,要不是他还是他的阿崽,他非得让阿咬知道什么叫作社会险恶。
  心里可惜地叹了一声,他睁开眼,打算糊弄一下,将此事翻篇。
  但刚睁开眼,就见毫无瑕疵的一张面孔在眼前放大。
  青山杳闭着眼,红着脸,微微倾身,睫毛轻颤。
  用冰凉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唇角。
  咦?
  咦咦咦咦咦!
  亲了?
  亲了!
  龙华瞬间思维爆炸——
  “亲我的是阿咬?”
  “嗯嗯!”
  “是阿咬主动?”
  “是的哦!”
  “不是我自个儿亲过去的叭?”
  “不是诶!”
  “!!!”
  “我猜中了阿咬前一半的动作,却猜错了后一半。”
  “阿咬,一个无法预测的男人。”
  “我宁愿以后每天都猜错。”
  “不,至少亲的还是唇角?阿咬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咬。”
  可瞬息之后,青山杳就稍显慌乱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重新亲了上来。
  这一次,便不再是唇角了。
  冰凉与温暖严丝合缝地贴合。
  与自身体温迥异的温度,充满了异常的存在感,高调地彰显着此时此地,正在发生着什么。
  龙华炸了。
  炸掉后的余烬,乘着气浪在半空飘飘悠悠。
  思维一片空白的当下,他却诡异地理解到了阿咬那句“对不起”的意思。
  ——对不起,闭着眼、太紧张,亲错了地方。所以我们重来一次。
  理解到这个意思后,他又炸了一次。
  这次连余烬都不剩了。
  只剩下翻滚的气浪,荡漾荡漾,缠绕着逆向而来的冷空气,彼此挤压着融为一体,让互相的温度渐渐趋近于同一。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在阿咬身上,只会喘气的。
  思维能力重返大脑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阿咬先生,果然全知全能,什么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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