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那……
  萧篡低声问:“燕枝,我的奖励……”
  燕枝皱起小脸,认真道:“奖励是给听话的小狗的,你又没有听话。”
  萧篡辩解,声音却越发低了:“我听话了。前十五日,我都听话了。”
  “可你今日不听话啊。”燕枝振振有词,“今日我挂的是白幌子, 你还是跑过来了。只要有一日不听话,那就不算数。是你先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对吧?”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
  若是萧篡听燕枝的话,他就应该永远都不出现在燕枝面前。
  可若是萧篡不来见燕枝,他又该怎么拿到他的奖励?
  萧篡总有一日按捺不住,率先坏了规矩。
  燕枝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他什么奖励。
  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不论如何,都是萧篡输。
  燕枝抬起头,有恃无恐地望着萧篡。
  萧篡垂下眼,同样定定地望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燕枝以为,萧篡要克制不住,翻进来揍他的时候,萧篡却握了一下拳头,低声道:“明白了。”
  说完这话,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燕枝,竟转身走了。
  燕枝迷惑,眉头皱得更深了。
  萧篡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白什么了?
  萧篡是要回去带禁军过来抓他吗?
  他不怕,要是萧篡抓他,他就大喊大叫,拼命挣扎,和萧篡拼个鱼死网破。
  反正……只要他不怕萧篡,那就是萧篡怕他。
  燕枝下定决心,坐回板凳上,靠着树干。
  不过,他就耍了萧篡一次,萧篡就这样走了,也不知道过几日还会不会再来。
  要是他不来,燕枝还有点儿舍不得呢。
  哼哼!
  就这样,燕枝卷起小猫尾巴,继续在树下打瞌睡。
  日头西移,燕枝又卖出去两块红糖糕的时候,萧篡回来了。
  他刻意等燕枝送走了买糕的客人,才踟蹰着,走上前来。
  他仍旧是低低地唤了一声:“燕枝。”
  “嗯?”燕枝抬起头。
  萧篡垂下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黄布。
  黄布展开,是一块幌子,上面画着方方正正的红糖糕,和燕枝现在用的这块一模一样。
  “给。”
  萧篡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发着颤,把东西递到燕枝面前。
  “你现在有黄色的幌子了。”
  燕枝愣了一下,看向萧篡,在萧篡眼里看到了难得的坦诚与坚定。
  “想找我的时候,就可以挂起来。”
  “我永远……随叫随到。”
  “玩我也不要紧。我就想被燕枝玩,狗生下来就是被燕枝玩的。”
  萧篡全然不管不顾了。
  燕枝没有黄色幌子,他就做一面给他。
  燕枝是在耍他玩儿,他就继续陪燕枝玩。
  不论如何,他不要结束这场游戏。
  最后,他一字一顿道:“燕枝,我想让你高兴,只想让你高兴。”
  说完这话,萧篡也不敢把幌子塞进燕枝手里,只敢放在摊子上,转身又走了。
  他生怕燕枝捡起幌子,丢还给他,所以走得很急,甚至走出了几步落荒而逃的味道。
  燕枝抓起幌子,皱着小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把东西丢到了驴车上。
  总归是块布,不能浪费。
  *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燕枝依旧做糖糕、卖糖糕,日日守在他的摊位前。
  萧篡依旧去上朝、批奏章,天不亮就出宫看看,今日燕枝挂的是哪个幌子。
  不出意外,接下来一个月,燕枝就像是把那块新幌子丢了一般,从来没有挂出来过。
  萧篡却比从前更沉得住气,果真一个月都没出现在燕枝面前。
  慢慢地、入了夏,天气越来越热,也越来越燥。
  这日正午,燕枝同往常一样,坐在树下打瞌睡。
  日头偏北,树荫往边上移,已经快遮不住燕枝了。
  燕枝被晒得头晕眼花的,却也不肯挪到树后面去。
  他怕客人以为他不在,就不买糕了,更怕有人趁机偷糕。
  燕枝举起衣袖,想要挡住日光,还是被晒得心烦意乱。
  他胡乱翻了翻驴车上的杂物,最后看见那块幌子。
  燕枝举起幌子,在面前抖落开。
  这还是他头一回,仔仔细细地看这个幌子。
  布料很厚,是染过的麻布,上过浆,很硬挺,不会被雨水打湿。
  萧篡在做的时候,确实是用了心的。
  不过……
  燕枝正准备把东西收起来,下一刻,萧篡出现在摊位前。
  “燕枝,我来了。”
  他脸不红气不喘,眼里还跳跃着两簇鬼火,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燕枝被他吓了一跳,瞌睡都跑了:“你……”
  萧篡朝他露出一个虔诚的笑:“我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被燕枝召见。
  正好他在净身房里待得不安心,正好他想出来看看燕枝,正好他看见燕枝举起了幌子。
  在看见燕枝举起幌子的瞬间,他整个人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紧跟着,他大步来到燕枝面前,生怕燕枝反悔,又把东西收起来了。
  “我……”燕枝小声道,“我没想见你,我只是忽然看见这个东西,忘了是什么,想拿出来看看而已……”
  下一瞬,萧篡的笑意凝固在面上。
  原来是这样。
  那他……是不是又该走了?
  燕枝见他转瞬失落的模样,干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拿着这个,帮我挡太阳吧。”
  “是!”萧篡的眼睛马上又亮了起来,“遵命!”
  燕枝命令他了!燕枝给他下达命令了!
  萧篡双手提着布料,站在摊子前面。
  他想了想,低声问:“燕枝,我能不能走到摊子里面来?我挡在外面,客人不来了。”
  燕枝点点头:“可以,但是必须离我一丈远。”
  “是。”
  萧篡极力忍住心中的欢喜,蹑手蹑脚地走进摊子里,举起幌子,给燕枝挡太阳。
  真好,他又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燕枝了。
  燕枝抱着手,靠在树下,闭目养神。
  真好,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了。
  萧篡垂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燕枝。
  看着燕枝被日光晒得红扑扑的脸颊,看着燕枝闭着的眼睛、垂下来的睫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向燕枝的目光,不再是贪婪的、渴求的,而是虔诚的、真诚的。
  如同望着端坐高台的神明一般。
  他甚至担心自己的眼神会让燕枝不舒服,多看两眼,就刻意收敛了情绪,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等自己平复好心绪,再把目光转回来。
  萧篡就这样,站在燕枝身边,好似最忠诚的守卫。
  六年前,燕枝说,他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最听话的侍从,觉得不甘心罢了。
  不是的,其实他是喜欢燕枝的。
  他喜欢燕枝乖巧,喜欢燕枝围在他身边,现在也喜欢燕枝的自我,喜欢燕枝小小的跋扈和霸道,鲜活又可爱。
  六年了,他从来没有习惯于没有燕枝的日子。
  他就是喜欢燕枝这个人,甚至比六年前还喜欢。
  只要燕枝回来,只要能让他嗅到风中有燕枝的气息,他就满足了。
  萧篡恍然明白,其实早在宫里的时候,燕枝就已经驯化了他。
  可那时候的他,还保留着做狼的野性,他既不想服从燕枝,又害怕燕枝抛下他,所以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掌控燕枝的那个人。
  燕枝与他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被他搞得一团糟。
  直到现在,他终于醒悟过来——
  只要能留在燕枝身边,做狼做狗又有什么所谓?
  萧篡打定主意,望了一眼日头,细心地挪了挪位置。
  燕枝听见声响,警惕地抬起头,看着他。
  萧篡笑着,笑得又体贴又温和:“日头挪了,我跟着挪一下。”
  “噢。”燕枝再次闭上眼睛。
  直到今日,萧篡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带给燕枝的,终于不再是威慑与压迫。
  除此之外,两个人再无他话。
  燕枝继续休息,有客人来了就卖糕。
  萧篡始终跟在他身边,为他挡着日头,没有燕枝的命令,他也不敢再动其他东西。
  有客人看见萧篡,问燕枝他是谁,燕枝想了想,小声说:“街上随便找的小工。”
  萧篡颔首,表示赞同。
  是小狗,他是小狗。
  客人也不在意,拿了糖糕就走了。
  一直到了傍晚,燕枝卖完最后一块糕,准备收摊回家。
  临走时,他环顾四周,最后踮起脚,随手折下一根树枝,递给萧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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