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别担心。”谢仪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你教老伯的那些话,都很有用。你给老伯的放奴书,他也拿出来了。”
  “陛下原本要把我们抓回去拷打,看见你的放奴书,自然就放弃了念头,还给了我们一箱金饼,说是谢礼。”
  “燕枝,你好聪明,也好细心。”
  燕枝惊讶:“真的吗?”
  “当然了。”
  燕枝被他夸得高兴起来,但没有小尾巴可以翘。
  于是他伸出手,把趴在自己脚边的糖糕的尾巴,举起来了。
  燕枝举着它的尾巴,笑得眉眼弯弯。
  谢仪最后道:“不过你留下的那封放奴书,最后被陛下拿走了,现在应该是陛下那儿收着。”
  提起萧篡,燕枝就皱起眉头,语气也淡了下来:“他没有跟我提过。”
  萧篡不说,那他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卞明玉道:“听说你跑了的时候,我可震惊了,我还在家里给你烧香了呢。”
  “啊?”燕枝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可是我还没死掉啊……”
  “我是在祈祷你不要被抓到。”
  “对不住,是我错怪卞公子了。”
  “结果没有想到,你还是被抓回来了。”卞明玉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陛下已经下旨立你为后,还让我爹筹备立后大典,你是不是就要留下来……”
  “不!”燕枝坚定道,“不要,我不要做皇后。”
  “可是……”
  “我与陛下已经说定了,一月为期,要是在一个月内,陛下能使我回心转意,我就留下。要是不能,陛下就亲自送我离开。”
  燕枝笑着说:“我迟早是要走的,这次回来,就当是来看看你们啦!我要走的时候,给你们留一个地址,要是你们来南边玩儿,就可以来找我。”
  可是一听这话,谢仪与卞明玉都皱起眉头,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他二人分明不信。
  谢仪忧心忡忡:“陛下从来杀伐决断,从前在战场上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如今与你说定,是不是……”
  “我不管。”燕枝梗着脖子,“要是他敢骗我,我就……我就敢再跑一回……”
  话还没完,卞明玉连忙朝他“嘘”了一声。
  “知道你厉害了,悄声点儿。”
  “嗯。”燕枝点点头,确实也不想牵连他们,便道,“你们就当没听见。”
  他转了话头:“卞公子,多谢你上回给我的青梅很好吃,也谢谢你。只是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带回礼。”
  “不过我这回出去,学会了做红糖糕,等下回有机会,我做给你们吃!”
  三个人坐在马车里,高高兴兴地说着话。
  主要是燕枝在说。
  燕枝难得去一趟南边,同他们讲起路上的所见所闻,就连路上看见一棵长得歪歪斜斜的树、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都能讲上半天。
  谢仪与卞明玉也十分捧场,都认真地听他讲。
  萧篡骑着马,走在前面,刻意放慢脚程,落到马车旁边,想要将燕枝的声音听得再清楚一些。
  从前的燕枝,在旁人面前,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话也不敢多讲。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生性胆小。
  从来没有人想过,其实是因为——
  燕枝无话可讲。
  他待在萧篡身边十年,日日夜夜都围着陛下打转。
  就算跟着陛下征战游猎,也总是跟在陛下身边,目光与心思全都放在陛下身上。
  他从未认真地看过宫外的山水,更从未结识过宫外的人。
  要叫他从何说起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燕枝飞去了外面,就算只在外面待了几个月,那也不一样了。
  燕枝的眼里有了山水,脚下有了土地。
  他什么都喜欢,什么都爱看,什么都爱说。
  抛开萧篡之后。
  其实燕枝,根本就是个小话唠。
  萧篡深吸一口气,依旧耐着性子,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不声不响地跟在马车旁边。
  从前燕枝也是这样,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
  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燕枝就不再缠着他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躲在旁边,偷听偷看,偷偷享用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萧篡沉默着,听着燕枝欢快得像小鸟儿一样的声音,听着燕枝亲亲热热地喊着谢仪与卞明玉的名字。
  透过被风掀起的帘子,偶尔窥探到燕枝脸上明媚的笑。
  萧篡忽然觉得心脏涨得发酸发痛,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冲昏他的头脑。
  现在他的眼前,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是他冲进马车里去,揪住谢仪和卞明玉的衣领,把他们两个丢出去,然后他自己坐在燕枝面前,听燕枝手舞足蹈地说话。
  二是——
  忍耐。
  燕枝看见他就不高兴,看见他就不说话,所以他只能忍耐。
  忍到气血上涌,忍到昏头转向,忍到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也要忍耐。
  萧篡强自咽下喉间鲜血,用手背抹了把嘴角,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他不在乎,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管燕枝交多少朋友,和多少朋友说笑,和多少朋友玩乐。
  他都不在乎!
  他只是……有点儿上火而已。
  *
  当日午后。
  一行人回到都城。
  燕枝掀开车帘,朝外面张望。
  上回走得匆忙,他还没来得及仔仔细细地看过都城呢。
  当他完全将萧篡抛到脑后,沿途风景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马车驶进城门,又驶进宫门,一路上畅通无阻。
  不多时,一行人在太极殿前停下。
  萧篡翻身下马,正准备走到马车前,迎接燕枝。
  可没等他上前,谢仪就掀开帘子,让燕枝和卞明玉下来了。
  萧篡的手,再一次停在半空。
  他压下心中妒火,平和了语气,唤了一声:“燕枝。”
  燕枝回过神来,走上前,挡在谢仪与卞明玉身前,行了个礼:“陛下。”
  “朕——”萧篡顿了顿,刻意软下语气,“让他们把你从前住的偏殿收拾出来了,你奔波了一路,先去温泉池子里洗一洗,再歇一歇。”
  燕枝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萧篡又看向谢仪与卞明玉,语气显然冷硬很多:“你们两个,先回去罢。”
  两个人同样抱拳行礼:“是。”
  燕枝不自觉回过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们一眼。
  萧篡看见他的动作,忙道:“明日——”
  “燕枝,明日朕再让他们入宫陪你。谢仪也不回去,先住在卞府。”
  燕枝再次行礼:“是,多谢陛下。”
  “好。”萧篡朝他们摆了摆手,“去罢。”
  谢仪与卞明玉、卞大人与刘大人,还有一众亲卫,都下去了。
  只有燕枝与萧篡两个人,登上太极殿前的石阶。
  离了好友,燕枝跟在萧篡身后,低着头,跟瞬间凋谢的花儿似的,看起来蔫蔫的。
  这道石阶他走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
  如今又回来了。
  瞧着石阶上熟悉的石砖缝隙,燕枝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正当此时,殿里宫人迎了出来。
  “陛下!燕枝公子!”
  “温泉池已经预备好了,吃食也已经预备好了。”
  “不知陛下与燕枝公子是先……”
  萧篡瞧了一眼燕枝:“先去洗漱罢。”
  “是,草民遵旨。”
  一行宫人原本兴高采烈的。
  忽然听见燕枝的自称,又听见他二人不在一块儿泡池子,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连忙屏息凝神,不敢再多看、多说、多想。
  燕枝跟着两个宫人,从回廊离开。
  萧篡继续往前走,回到正殿。
  太极殿还是从前的模样。
  只是立后大典之前,挂在殿里的红绸,有些旧了。
  萧篡只瞧了一眼,便道:“拆了罢。”
  宫人迟疑:“陛下……”
  萧篡淡淡道:“总要挂上新的。”
  宫人明白过来,连忙应道:“是。”
  等他哄好燕枝,等燕枝回心转意,自然要挂上新的。
  萧篡走到殿中,看见案上放着的肉糜与肉饼。
  他随手捡起一块肉饼,啃了一口,便道:“把吃食都撤下去。”
  “是。”
  宫人端着碗碟,把东西拿走。
  萧篡把案上奏章笔墨全部放在一边,又扯了一块崭新的红布,铺在案上。
  他屏退宫人,命他们将正殿殿门关上,无召不得入。
  他跪坐在御案前,无比虔诚地伸出双手。
  下一刻,一颗金灿灿的奶油泡芙,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认认真真地将泡芙摆在御案正中,再一次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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