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燕枝也不知道,只是转过头,担忧地望着船板。
*
“啊——”
“啊啊啊——”
从方才到现在,萧篡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动作。
他双手抱头,整个人抵在门板上,时不时用额头撞门板,时不时又发出一声低吼。
燕枝真的不喜欢他了。
燕枝真的、真的、真的完全不喜欢他了!
他一直以为这是假的,是燕枝跟他赌气,说的气话。
可是现在……
一切都结束了。
燕枝恨他,燕枝对他是深仇大恨。
就算燕枝捅他一刀也难以消除的心头大恨。
或许,燕枝不是从今日才开始恨他的。
燕枝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恨他了。
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在他们同床共枕的时候。
萧篡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但事实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燕枝早就在心里暗暗地恨着他了。
但因为先前的好感度条太小,燕枝对他的好感度只显示到零。
“零”不是燕枝对他的好感,而是好感度条的下限。
燕枝早就跟他说过了,可他不信。
他自信满满,他有恃无恐,他总觉得燕枝好哄。
可是燕枝根本就不是在跟他赌气,燕枝是铁了心要离开他。
哄没有用,装模作样也没有用。
不管他做什么,燕枝都不想看,不会看,更别提回心转意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萧篡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门板上,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转过头,看见身边的好感面板。
系统更新之后,面板可以按照好感高低进行排序。
萧篡曾经是这块面板上的第一位,现在……
也还是第一位。
负五十,怎么不算是第一位呢?
燕枝从来和和气气,与人为善,就算是遇到地痞流氓,对他们的好感度也不过是区区负五。
可是对他……
燕枝对他,竟然是负五十!
负五十!
怎么能这样?
燕枝怎么能这样对他?燕枝对旁人都宽容至极,怎么能独独对他这么残忍?
燕枝跑了,萧篡总以为能把他抓回来。
燕枝哭了,萧篡总以为能把他哄回来。
燕枝恨他,萧篡也不放在心上,总以为很快就能扭转局面。
可是现在……
现在叫他怎么扭转?叫他如何转圜?
一瞬间,失控的无力感,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直到此时,萧篡才终于醒悟过来。
他要失去燕枝了。
燕枝早就从他手里飞走了。
是燕枝不要他了,是燕枝要把他丢掉了!
萧篡垂着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低低的吼叫。
他终于明白,燕枝不是他的猎物,他也不是追丢了猎物。
燕枝是他的伴侣,是他的配偶,是他的爱人。
是他弄丢了他的爱人!
萧篡攥紧拳头,手掌伤口裂开,鲜血淅淅沥沥地淌在地上。
是他错了,是他错了!
就在这时,隔壁船舱里,传来一声狼嚎——
“嗷呜——”
大概是被他吵到,糖糕不满地嚎了一声。
萧篡缓缓地转过头,望着隔壁船舱的方向。
原本胜券在握的萧篡,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枝了。
他像是失去全部力气一般,缓缓往后一仰,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哐”的一声,如小山崩塌,萧篡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张开双臂,躺在黑暗的船舱里,靠着冰凉的地面,望着漆黑的舱顶。
此时此刻,只有燕枝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我恨萧篡!我恨死萧篡了!”
“我与陛下本是生人!”
“陛下如何将我看做猫狗,我便如何将陛下看做生人!”
他张嘴想喊,却被狼嚎堵了回去。
他只能在黑暗里,无声地哭嚎呐喊。
*
接下来几日。
萧篡没有再出门。
亲卫每日将吃食伤药与奏章文书,放在门前。
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开门去拿。
有的时候,他不渴不饿,身上的伤也不疼。
想不起来,他就一整日也不开门,只是待在房里。
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燕枝想换房间,但是亲卫没有帝王旨意,不敢随便给他换,燕枝也不好为难他们,就将就着住下去。
所幸糖糕吼了几嗓子,萧篡就收了声,不再喊了。
隔壁船舱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然几次,萧篡忽然从榻上跳起来,扑到案前,去翻书翻奏章,发出声响。
所以燕枝住在隔壁,睡得还算安稳。
就这样过了几日,燕枝见萧篡从早到晚都不出门,又见糖糕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晕船晕得要口吐白沫了,只能鼓起勇气,带它出门去转转。
临出门前,他在心里祈祷了好几遍。
不要遇到萧篡,不要遇到萧篡。
结果,他刚牵着糖糕,准备出门。
下一刻,隔壁船舱的门就开了。
燕枝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
糖糕也竖起耳朵和尾巴,挡在燕枝面前。
一人一狼,如临大敌。
萧篡站在房里,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房里没有点灯,窗户也不大,很是昏暗。
廊上却开了一排排窗子,今日天色正好,日光从外面照进来。
萧篡就站在明暗的分界线上,看不清神色。
只能隐约看见,他穿着单衣,披散着头发,眼底青黑一片,下巴上还冒出了胡茬。
大约是有几日没打理自己了。
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一样。
萧篡定定地看着他们。
燕枝带着糖糕,壮起胆子,向他行礼。
“拜见陛下。”
萧篡一言不发,便是连一个颔首都没有,只是盯着他,眼神阴沉又贪婪。
他贪婪地扫视着燕枝,把燕枝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又从脚到头看了两遍,想要把燕枝的身形与容貌,全部刻进眼底。
他也有好几日没见到燕枝了。
可是他却不能靠近。
他一靠近,燕枝就会慌张,就会害怕,就会难过。
他不能,不能再欺负燕枝了。
燕枝带着糖糕,脚步匆匆,快步逃开。
萧篡盯着燕枝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端起地上的木托盘,起身回房。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枝,不知道该对燕枝摆出什么表情,不知道该对燕枝说什么话。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燕枝不讨厌他。
他想了几日几夜,也没有想出来。
萧篡坐回案前,随手翻开都城送来的奏章。
此时此刻,他们距离都城,已经很近很近了。
奏章发过来,半天都不到。
卞英上疏,问一些立后大典上的细节,又问陛下回都,是否需要文武百官在渡口相迎。
萧篡提笔沾墨,写下“不必”二字,便准备将奏章合上丢开。
可下一瞬,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把奏章捡了回来。
不需要文武百官迎接,但是——
有两个人,是可以来的。
他是为燕枝准备的这两个人。
船只马上靠岸,他也得振作起来了。
不论如何。
不管燕枝是讨厌他,还是恨他。
不管燕枝对他的好感是零,还是负五十。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想出,要如何弥补燕枝。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手。
一月之期,还有一半。
他不能现在就放弃。
燕枝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
于是萧篡批好奏章,终于打开门扇,喊了一声——
“来人!”
几个亲卫听见动静,赶忙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奏章发回去,让卞英、刘洵按照上面说的去做。”
“送点热水过来,朕要洗漱。”
“再送一套新衣裳过来。”
方才那样狼狈,出现在燕枝面前,实在是太无礼了。
船只要靠岸,他也要收拾收拾自己。
至少……让燕枝看得顺眼一些。
*
翌日清晨。
风顺帆满,船只一路向前,破开江面,驶入渡口。
燕枝牵着糖糕,站在船头。
燕枝本来是不想出来的。
反正是回宫,沿途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
从城里到宫里,他怕自己看见熙熙攘攘的街道,再看见冷冷清清的大梁宫,会忍不住掉眼泪。
可是萧篡派人来请他。
说是岸上有人迎接,他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