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可是……可是……
  他现在打的不是地痞流氓!是萧篡!是皇帝!
  甚至他打的是萧篡的脸!
  燕枝想收回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手贴在萧篡的脸上,把他的脸用力推向一边。
  燕枝连手都忘了放下,仍旧高高地举着。
  他睁圆眼睛, 一瞬不瞬地望着萧篡的面庞, 眼睁睁地看着萧篡缓缓转动脖颈,慢慢转回头。
  他的面色一寸一寸阴了下来, 一点一点酝酿着狂风暴雨。
  燕枝张了张口, 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他马上跪地请罪,磕头求饶吗?
  不,他不要这样。
  分明是萧篡先来招惹他的,分明是萧篡先来欺负他的。
  分明是萧篡忽然抓住他的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
  分明也是萧篡前几日说,他想打就打, 想骂就骂的。
  为什么要他认错赔罪?就因为萧篡是陛下吗?
  可他已经不是陛下的奴婢了,就算陛下仍是陛下,地位比他这个平民百姓高出许多,可……
  可他就是……
  燕枝自己也理不清楚,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总而言之,他就是不想服软!
  他不想再顺从萧篡了,他不想再做温顺乖巧的侍从了。
  他也早就这样做了。
  萧篡要治他刺王杀驾的罪,要把他拖出去打板子、砍脑袋,他也不怕!
  燕枝小脸惨白,抿了抿唇角,努力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架势,看向萧篡。
  正当此时,萧篡终于抬起了头。
  他定定地望着燕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燕枝转身要走,却被萧篡握住手腕,抓了回来。
  船板上,两个拿着舆图的亲卫终于反应过来,猛然低下头去,不敢多看,抱了抱拳,快步离开。
  萧篡的话,是对他们两个说的。
  相反的,他握着燕枝手腕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倒抓得更紧了。
  不等两个亲卫完全退下,萧篡盯着燕枝,深吸几口气,胸膛起伏两下,又开了口。
  “燕枝,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说话很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嗓音很低很沉,还有一点儿沙哑。
  恍若阴云之中,隐隐夹杂着电闪雷鸣。
  “当着外人的面,连朕的脸都敢打。”
  萧篡一面说,一面将燕枝拽到自己面前,拽得更近。
  从前燕枝用手打他,用脚踹他,用匕首捅他,他都可以容忍。
  就像小猫挠了他一爪,蹬了他一脚,反正也不疼。
  他知道,燕枝胆子小,气急了才会这样,不敢太过分。
  但是现在,燕枝在做什么?
  他在打他的脸!
  他在……
  萧篡忽然凑近。
  燕枝扬起手,还想再打,也被萧篡抓住了。
  他抓着燕枝的两只手,把他牢牢按住,叫他动弹不得。
  燕枝奋力挣扎,但是毫无用处。
  萧篡凑到他面前,贴得太近,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鼻尖,粗重的喘息都打在他脸上。
  燕枝想躲,却又不想躲。
  他同样咬着牙,瞪圆眼睛,紧紧地盯着萧篡。
  就算害怕也不躲闪。
  萧篡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几乎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让他双脚离地。
  就在燕枝以为,自己要被他丢进江里淹死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嗤——”
  燕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只见萧篡分明阴着脸,却咧开了嘴,似乎是在笑。
  他笑着,眼里笑意越来越浓,面上笑容也越来越大。
  他为什么笑?怎么忽然就笑起来了?
  是气极反笑吗?
  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燕枝不懂,却有些被他吓到,不自觉往后躲了躲。
  可这时候,他已经被堵在船壁上了,根本无处可躲。
  萧篡一步步逼近,终于,他再次开了口:“燕枝——”
  “再打一次。”
  燕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萧篡笑着,阴恻恻地重复一遍:“再打一次。”
  倘若可以,燕枝是很想再打他一次,可是……
  燕枝双手挣了挣,没能挣开。
  “再打一次!”
  萧篡忽然暴起,对着他怒吼一声。
  与此同时,燕枝曲起腿,用膝盖重重地顶了一下萧篡的腰腹。
  手挣不开,他还有脚啊!
  萧篡闷哼一声,低下头看了一眼,很快又笑出声来。
  “对,就这样。”
  萧篡似乎很是喜欢,越发逼近燕枝,几乎将他整个儿围堵在双臂之间,压在自己与船壁之间。
  他低声诱哄:“来,继续。”
  “就跟你上回在净身房里一样,你以为朕是旁人,对着朕又踢又打,又咬又扯的。”
  燕枝胸脯起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尽力贴在船壁上,与男人拉开距离。
  可男人一寸寸向前,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他身上,强势霸道的侵略气息,几乎要让他窒息。
  “来,继续。用手打朕,用脚踹朕,用牙咬朕,你的匕首带来了吗?没带来?那打脸也可以,用力打。”
  见燕枝没有动作,萧篡忽然又提高音量:“燕枝,来啊!”
  燕枝被他吓到,直接顶了回去:“萧篡,你疯了!你有毛病!”
  “是!”萧篡厉声道,“朕是疯了!朕是有毛病!”
  “你以为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朕知道!朕全都知道!朕现在清醒得很!”
  “朕在求你打朕!求你踹朕!求你看看朕,求你理理朕!”
  不知不觉间,萧篡双眼猩红,怒吼声响彻江面,竟像是索命厉鬼一般。
  但他索的不是命,他索的是燕枝的目光,是燕枝的言语,是燕枝的注意!
  “五日了,整整五日,你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刻意躲着朕。”
  “朕听你的话,行为举止改了这么多,你都没看见。”
  “朕叫人给你送泡芙牛奶,送了好几回,你一口不吃。”
  “朕亲自送到你眼前,让你看看朕,你一眼不看就要走。”
  “你就这么怕朕?看见朕掉头就走?对朕避之不及?”
  “你看看朕啊!仔仔细细地看看朕!朕和之前不一样了!”
  萧篡喊着喊着,眼中猩红,竟隐隐有向周围扩散的意思。
  从来征战四方,无坚不摧的帝王,好像……
  要哭出来了。
  燕枝盯着他的眼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很快又收回去了。
  这怎么可能?
  萧篡怎么可能会哭?
  他是个就算身负重伤,也不会哭的人,他怎么可能会……
  眼见着燕枝的目光要躲开,萧篡又吼了一嗓子:“看着朕!”
  燕枝眨了眨眼睛,却偏偏和他对着干,别过头去。
  萧篡心中恼火,却又觉得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汹涌的怒火能从哪个出口出去,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燕枝听自己的话。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燕枝一开始是很听他的话的,他一说,燕枝就听。
  燕枝不该是这样懵懵懂懂的反应,燕枝不该是这样的!
  ——“看、着、朕!”
  燕枝被萧篡困在双臂之间,不得挣脱。
  但实际上,萧篡才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头猛兽。
  他用尖利的犄角,用坚硬的头骨,用强壮的身躯,对准笼子,一次一次地撞过去。
  可等他撞到了笼子,他才发现,这笼子是用水做的,是用风做的,是用棉花做的。
  他根本就撞不开!出不去!
  萧篡又吼道:“燕枝,朕这样凶你,这样凶巴巴的,你要生气,你要难过!你要哭啊!”
  燕枝垂下眼睛,用力眨了眨,将眼中泪水憋回去,不让萧篡发现。
  等他再抬起头时,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无所谓模样。
  他无所谓萧篡说什么话,无所谓萧篡发什么疯,他只在乎自己什么时候能走。
  萧篡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越发急躁,手上动作越发用力,说话也越发急促。
  “你不能这样对朕!你要对朕有反应!”
  “朕听你说的话在改,你要看,你要看朕哪里做得好,你要夸朕,朕哪里做得不好,你要骂朕!”
  “你讨厌朕靠近,你要张嘴骂朕!抬手打朕!”
  不久之前,萧篡还为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而后悔。
  他当时想,他怎么能让燕枝骂自己呢?他怎么能让燕枝打自己呢?他怎么能听燕枝的话呢?
  可是直到现在,燕枝不理他、不骂他,不跟他说话,像面对陌生人一样面对他,他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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