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燕枝胡乱甩着鞭子,抬头望天。
今日天色不大好,阴沉沉的,还刮着风,凉飕飕的。
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镇子口。
镇口有块木板,是官府立的,平日里有什么赋税徭役的事情,都贴在上边。
上回贴在上边的,还是陛下御驾亲征庆国,要征收军粮的文书。
他们到的时候,木板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楚鱼仗着身形瘦小,带着老大爷挤了进去。
燕枝却坐在驴车上,不打算下去。
反正他不关心这件事情,他不关心陛下立谁为后,也不关心陛下立了几个皇后。
反正……
就在这时,楚鱼猛地回过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射向他。
燕枝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躲了一下。
下一瞬,楚鱼拨开人群,朝他跑来。
“阿鱼,怎……怎么了?”
楚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揪住燕枝的衣领,把他从驴车上薅下来,然后拽着他,来到木板前。
板上贴着底下小吏抄录的圣旨。
一张绢帛,上面是工工整整的小字——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今有燕枝,容貌出众,德行出众……
燕枝……燕枝!
燕枝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皱着小脸,凑近一些,把圣旨再看了几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陛下驾到!”
大梁疆域辽阔,由北至南,第一个位于南方的郡县,就是从前的安国,现在叫做安郡。
城门外,当地官员排列整齐,垂手侍立。
听见通传,一众大臣纷纷俯身行礼,齐声高呼。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马蹄杂乱,如同雷声一般,轰隆轰隆,由远及近。
官道上烟尘弥散,下一瞬,一个高大的身影率先从里面冲了出来。
年轻帝王身披盔甲,脚跨高头大马,一马当先。
紧跟着,几个近臣、一众亲卫,才跟在他身后,一同骑着马跑了出来。
片刻之后,萧篡便来到当地官员面前。
一众官员不敢闪躲,只是将头伏得更低:“拜见陛下!”
萧篡一拽缰绳,勒停马匹,马匹嘶鸣一声,前蹄抬起,随后重重落地。
再往前半寸,马蹄就要砸在他们身上了。
萧篡也不下马,只是骑在马背上,微微垂眸,扫了他们一眼:“平身。”
“谢陛下……”
不等他们站起来,萧篡又问:“立后诏书可传下去了?”
“回陛下,都传下去了。”为首官员恭敬答话,“如今整个安郡,下至村镇,人人皆知陛下立后。更南边的淮郡与陈郡,接到陛下旨意慢一些,尚在部署。”
“可有十八岁的白净青年,来到官府,说自己是皇后?”
“回陛下,并无。”
没有,还是没有。
萧篡沉默着,垂下眼睛。
见他不语,大臣又道:“臣等在城中为陛下准备了府邸,陛下是否要稍作歇息?”
“可。”
萧篡攥着缰绳,驱策马匹,绕过他们,径直入城。
他五日前自都城启程,日夜兼程,路上换了五匹马,一路向南,终于赶到安郡。
那天晚上在太极殿偏殿里,他想了很多办法。
他最后的打算是,既然他找不到燕枝,那就让燕枝来找他。
所以,他特意昭告天下,他已立后,并将燕枝姓名,一同告知天下人。
他现在无法掌控燕枝,但他能够彻底掌控大梁疆域。
他有自信,只要燕枝还在大梁境内,就一定能听到这个消息。
萧篡满心以为,燕枝负气出走,不过是为了立后一事。
所以他想,只要燕枝知道,他现在是皇后,就一定会自己找回来的。
他知道,燕枝一开始就不想让他选秀。
为这件事,燕枝还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回。
如今,他已昭告天下,立燕枝为后,旁人看不出来,但出逃在外的燕枝一定能看出来,这是陛下退了一步,喊他回去。
只要燕枝还想当皇后,他就一定会回来。
皇后之位是一个鱼饵,他要这样把燕枝钓回来。
但只要燕枝回来,鱼饵可以给他吃,宫里的点心可以给他吃,系统商城里的点心也可以给他吃。
可是现在,燕枝还是没有踪迹。
萧篡骑在马上,来到落脚的府邸。
他深吸一口气,宽慰自己。
捕鸟要耐心,钓鱼要耐心。
抓燕枝,更要耐心。
他已经到了南边,他已经嗅到风中隐隐弥漫的燕枝的气息了。
他有的是日子慢慢等,等燕枝上钩。
萧篡翻身下马,大步跨过门槛。
帝王匆忙驾临,安郡官员仓促应付,驿馆也是郡守守备的府邸。
一众官员偷偷觑着陛下的神色,生怕他不满意。
萧篡却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一眼,大步穿过回廊,厉声下令——
“都城发来的奏章送到朕房里!”
“拿点吃的喝的上来!洗漱用的清水端一盆上来!”
“所有人,补充干粮,休整一夜,明日启程,继续赶路!”
一众近臣与亲卫早已习惯,抱拳领命:“是!”
只有安郡当地官员不明就里,睁大了眼睛。
这……陛下不是说来出巡吗?怎么弄得跟行军打仗一般?
最后,萧篡停下脚步,回过头,正色道:“朕抵达南方一事,不准大肆宣扬,不准走漏半点风声,尔等可明白?”
众臣忙道:“臣等明白!”
南方百姓只知陛下立后,从即日起,辍朝至年后。还当陛下与新立的皇后,正在大梁宫里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呢。
萧篡自然也是故意的,故意掩藏行踪,怕吓跑燕枝。
萧篡推开房门,来到房间。
一众亲卫按照他的吩咐,把吃食热水、奏章舆图,还有他的行李放下,便出去了。
他的行李不多,就两个包袱。
一个包袱里,装的是他的换洗衣裳,还有一些笔墨,由亲卫带着。
另一个包袱里,装的也是衣裳。不过不是他的,是燕枝的。
燕枝留在宫里的衣裳不多,他又一时冲动,用掉了一件。
启程之前,他就把燕枝的衣裳全部叠好,带了出来,由他自己背着。
可笑他背过弓箭,背过长戟,四处行军,御驾亲征。
如今却要背着燕枝的衣裳到处跑。
有的时候,萧篡自己想起来都想笑。
他把燕枝的衣裳放在榻上,自己则站在铜盆前,先洗了把手,再洗了把脸,最后把沾满尘土的衣裳换下来,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才敢伸手去碰。
燕枝的外裳、鞋袜,铺在床上,萧篡犹豫片刻,最后拿起燕枝的小衣,坐到案前。
他左手拿着小衣,按在怀里摩挲,时不时低头嗅闻一下,右手翻开都城那边加急送来的奏章。
他要来南边找燕枝,干脆就辍了朝,让卞英和刘洵留下监国。
反正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朝里没什么事,朝中大臣的忠心都是满的,他很放心。
萧篡胡乱看了两眼,简单批复一番,就将奏章丢到一边。
除了奏章,还有舆图。
萧篡展开舆图,只见安郡再往南的淮郡淮城,被他用朱砂点了一个圆点。
整个南方,以淮城为中心,辐射四周,到其他各州郡的马程都差不多。
萧篡把落脚的地点选在这里,也是为了抓人方便。
他就待在南方中心,不管什么地方传来燕枝的消息,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萧篡一面看舆图,一面又打开了燕枝的好感面板看一看。
好,很好。
这几日来,面板上都没有新人出现,说明燕枝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没有逃跑。
只是面板上这些人,在官府户籍名册上,都找不到名字。
没关系,没关系,他已经到南边了,马上就要找到了。
萧篡低下头,双手捧起燕枝的小衣。
他正准备汲取一些燕枝的气息,忽然,小衣底下传来“刺啦”一声轻响。
萧篡赶忙将小衣翻过来,仔细检查。
怎么就坏了?他又没用力!
萧篡举起小衣,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原来是他骑了五天五夜的马,手掌被缰绳磨出茧来。
他手掌粗粝,把小衣勾出了丝。
天杀的!燕枝的衣裳怎么就这么软?
简直跟燕枝本人一模一样,摸不得,碰不得的,他还没怎么碰就坏了。
想从前,他与燕枝在榻上,他随手一拽,衣裳都不知道撕坏了多少,哪里会在乎这两件小衣?
萧篡气急,反手将小衣揉成一团,丢回榻上,继续看面前舆图。
下一刻,他沉默着,从腰上抽出匕首,对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