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昨日在外面拔草,他想着还有一点儿就拔完了,起风了也没回房,还在外面待了一会儿,
  这下好了,又风寒了。
  这样想着,燕枝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没关系,他之前也风寒过,裹紧点,闷出汗就好了。
  糖糕早就醒了,从窝里爬起来,见他状态不太对,对着他“嗷嗷”两嗓子。
  燕枝费力地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有气无力道:“不许叫,吵到隔壁邻居了。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呜呜——”
  糖糕乖乖趴下。
  燕枝闭上眼睛,再次沉睡过去。
  ——好酸,好疼。
  就像从前陛下欺负他一样。
  陛下把他按在床上,用唇用舌,用嘴用牙,把他身上弄得全是红印。
  恍惚之间,燕枝仿佛又回到了太极殿。
  紧紧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和衣裳,仿佛变成了身形高大、房事强硬的陛下。
  他病着,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陛下还不肯放过他,揪着他的衣领,按着他的后脑,把他牢牢按在自己怀里。
  陛下抱他、掐他、亲他、舔他、咬他,还捉弄他。
  燕枝试图挣扎,想要奋力挥手,却只是轻轻弹了一下手指。
  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挣扎不开。
  越是挣扎不开,就越是紧张害怕。
  梦里的陛下,像一座高山,死死地压在他身上。
  燕枝摇着脑袋,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是梦境,不要害怕。
  可是无济于事。
  梦魇越深,他面前的帝王模样,就越是真实。
  有那么一瞬间,燕枝眼睁睁地看着,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下一瞬,陛下出现在门外。
  陛下穿着帝王冕服,头戴帝王冕旒,掩藏在旒珠后面的双眼,酝酿着滔天怒火,几乎要将他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小院焚烧殆尽。
  陛下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被窝里抓出来,厉声呵斥他——
  “蠢货!你跑什么?有什么好跑的?”
  “你知不知道,朕到处找你,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燕枝红了眼眶,呆呆地望着屋顶房梁。
  陛下到处找他,那是不是说明,陛下也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不对,陛下才不在意他,陛下才不会……
  果然,接下来,他听见陛下继续道——
  “还有那么多将士一起找你,你就这么会躲?”
  “这些将士的俸禄,全部由你来还!”
  对,这才是陛下。
  陛下只在乎金银。
  燕枝躲在被窝里,两行眼泪淌了下来。
  陛下最后道:“走!跟朕回去!”
  燕枝努力摇着头,小声反驳:“不要……”
  “你说什么?”
  “不要……”
  燕枝倏地睁开眼睛,从梦魇里清醒过来。
  “不要!不要!”
  燕枝猛地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对着空空荡荡的床榻前面狠狠一推。
  “不要!我不要回大梁宫!不要回太极殿!不要跟陛下回去!”
  “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娘亲待在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不要回去了……不要回去了……”
  燕枝喊了一阵,很快就没了力气,软软地倒回床上。
  他转过头,把脸埋在被褥里,大哭出声。
  这一路上,燕枝忙着逃跑,忙着赶路,一直强行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感受,不哭也不闹,遇事总能冷静。
  直到现在,因为生病,因为脑袋糊涂,他才能够大哭出声。
  他撒谎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洒脱。
  他根本没有放下陛下,他还在乎陛下。
  他由爱生恨,他讨厌陛下!他恨陛下!他恨死陛下了!
  他恨陛下总是欺负他,他恨陛下瞧不起他,他恨陛下不在意他。
  他就是想骂陛下,就是想打陛下,他也想咬陛下,从陛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把陛下咬得鲜血淋漓。
  他就是想让陛下生病,最好能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三年五载!
  每天晚上,他临睡前都在心里许愿,许愿陛下生病。
  可是为什么,生病的人是他啊?
  为什么又是他生病啊?
  这一点都不公平!老天爷对他和陛下一点都不公平!
  他都病倒这么多次了,为什么陛下从来没有生病过?
  “呜呜——”
  柔软的被褥隔绝了燕枝的哭声,他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闷闷地哭着。
  终于,他鼓起勇气,张开嘴巴,含着眼泪,口齿不清地骂出声来。
  “天杀的……天杀的萧篡!你怎么不生病?滚开!给我滚开!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才是大狗!你才是蠢货!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呜呜……”
  见他哭得厉害,糖糕在床榻边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片刻之后,糖糕转身,从房门缝隙里挤出去,跑到外面。
  “嗷……汪汪汪!汪汪汪!”
  燕枝不知道是谁家的小狗在叫,反正糖糕不会这样叫,他都教过糖糕好几遍了,糖糕只会“嗷嗷”叫。
  燕枝骂了一会儿,实在是骂累了,脑袋往被褥上一砸,就晕过去了。
  昏过去之前,他还听见小狗在不停地叫唤。
  “汪汪汪……”
  有点吵。
  *
  “这位小公子刚来我们这儿,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劳累过度,又吹了风,才得了风寒。不打紧,开点祛风寒的药,煎着吃了就好了。”
  “行,那你给他开药吧。”
  “那这药钱?”
  “当然是等他醒了让他掏钱!难不成还让我掏钱?他都住在这儿了,还能跑了不成?老钱头,难怪你姓‘钱’,原来你钻进钱眼里了。”
  “怎么说话的?那不是你喊我来的吗?”
  “那还是他家的小黑狗忽然窜出来,咬着我的衣摆,把我拽过来的呢!那你让这只小黑狗付钱!”
  “嗷呜——”
  “姓楚的,你不要强词夺理!”
  “我每天就蒸点红糖糕卖卖,我哪里来的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懂不懂?”
  ——“咳咳……两位不要吵了……”
  燕枝被床榻前两人一狗的争执吵醒,虚弱地举起手。
  “我来付钱,我来付……咳咳……”
  听见榻上的人醒了,两个人连忙闭上嘴,转头看他。
  “你怎么样啊?”
  燕枝费力睁开眼睛。
  只见糖糕趴在榻前,离得最近,摇着尾巴,认真地盯着他。
  床榻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四五十岁的老者,穿着朴素,背着药箱,看起来是个大夫。
  另一个是和他差不多年岁的青年,用粗麻绳系着头发,穿着方便干活的粗布短打,最要紧的是——
  他身上有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
  好香!
  青年见燕枝盯着自己瞧,连忙捂住自己的口袋,后退两步。
  他提前声明:“我没钱!”
  “你得了风寒,一个人倒在家里。”
  “你家小狗忽然跑出来,在巷子里‘汪汪’乱叫。”
  “没人理它,它就直接窜进我家里,照着我的腿‘哼哧’就是一口,硬生生把我拖过来了。”
  “我看你晕了,身上又烫得厉害,就帮你喊大夫了,你可别想着讹我啊!我没钱!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燕枝吸了吸鼻子,扶着床铺,试图站起来。
  青年越发紧张,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你……你不要过来啊……”
  燕枝身上实在是没力气,站不起来,只能坐着。
  他举起双手,朝青年抱了抱拳,哑着嗓子道:“谢谢……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青年愣了一下,脸颊一红,舌头有些打结:“不……不客气……我去过这么多地方,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喊我‘公子’呢。”
  “我的药钱,自然由我来付。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讹诈公子的。”燕枝举起右手,又关切地看向他,“另外,我的小狗咬了公子,不知要不要紧,要不要包扎……”
  “不用不用。”青年连连摆手,“它没咬到我的肉,就是把裤腿咬破了。”
  燕枝低头看去。
  果然,青年的裤腿上破了一个口子,和糖糕的犬牙大小差不多。
  但糖糕也是为了救他,当然不能怪罪糖糕。
  “那我会赔公子衣裳钱的……”
  “不用不用。”青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捂住露出来的皮肉,“回去缝起来就好了。”
  “好吧。若是公子受到惊吓,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弥补。”
  “哪儿啊?就一只小狗,有什么可惊吓的?没事儿。”
  青年转过头,对老大夫道:“现在人都醒了,你能回去开药煎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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