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鞋袜也不用收。”
  “是……”
  宫人起身上前,再次伸出手。
  “箱子也不用。”
  “奴等遵旨。”
  从始至终,萧篡都背对着他们。
  他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根据宫人的脚步声,和燕枝物品的摆放位置,就能判断出他们要拿什么东西。
  宫人站在殿中,环顾四周,最后道:“回陛下,燕枝公子的物件本就不多,除去方才那些,便没有可收拾的东西了。”
  萧篡沉默片刻,最后道:“方才那些都不算,一起丢出去。”
  “是。”
  似是怕他们真丢了,萧篡又补了一句:“丢回他自个儿的房间去。”
  “是……”
  看陛下方才反反复复的模样,宫人心中大概也明白。
  他们有意放慢动作,把燕枝留下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收拾好,搬去偏殿。
  这一回,陛下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再喊停。
  可就在他们即将抬走那两个衣箱的时候,陛下忽然开了口:“朕带回来的那两床被褥在何处?”
  “回陛下,在外殿。”
  “拿进来——”萧篡顿了顿,又改了口,“也拿去偏殿。”
  “是。”
  一众宫人收拾好东西,便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殿门关上,内殿里,只剩下萧篡一个人。
  他仍旧侧躺在榻上,抱着手,皱着眉,闭着眼。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两日一夜,在外奔袭,萧篡就算是铁打的体魄,也该稍作歇息。
  可下一刻,萧篡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狠戾。
  这被子也有燕枝的味道,这枕头也有燕枝的味道,这床榻也有燕枝的味道!
  这床上全都是燕枝的味道!
  旁人或许闻不出来,但他嗅觉灵敏,一定闻得出来。
  又香又甜的气味,在他面前游走,时刻扰乱他的思绪,叫他不得安宁。
  萧篡反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
  又下一刻,他将手帕揉成一团,狠狠甩开。
  天杀的,这条手帕也是燕枝的!
  萧篡猛地翻身坐起,环顾四周。
  燕枝,燕枝,全都是燕枝!
  他分明命人把燕枝的东西全都清走了,结果殿里榻上还都是燕枝!
  他要把这些被褥换了,他要把这张床榻拆了。
  他要把这座宫殿拆了,让工匠重盖一座!
  萧篡重新倒回榻上,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不找了,燕枝跑了就跑了,他不找了。
  不就是欲擒故纵吗?不就是欲拒还迎吗?
  他经历过几千几百个小世界,燕枝这招,他在一开始就见过了。
  他、不、找、了!
  *
  天色渐暗。
  燕枝离开大梁宫的第二个夜晚。
  他来到渡口,搭上了一条货船。
  这条货船运载的是南边的时鲜瓜果,马上就到年节,梁都百姓会喜欢这些东西。
  结果货船刚到渡口,梁都就变了天,飘起大雪。
  一般来说,下雪不久,河水尚在流动,不会那么快就结冰。
  但船老大担心雪越下越大,把船冻坏,不敢耽搁,把货物放下,也不等装满其他货物,马上就要返程。
  燕枝来到渡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条即将离开的船。
  于是他找到了船老大。
  燕枝要搭船,船老大要赚钱,两个人一拍即合。
  燕枝带着糖糕和花生糕,花费五两银子,搭乘他的货船。
  船老大让手底下的人收拾出一间货舱来,供他居住,把他送到南边,还管他一天三顿饭。
  “开船——”
  “升小帆——”
  船老大一声令下,船上伙计们纷纷行动起来,将船头小帆升起一半。
  此时刮的正是北风,风吹帆满,货船很快就离开渡口,顺顺当当地朝南边驶去。
  船板上。
  燕枝用胳膊挂住花生糕的绳子,一手抱着糖糕,一手抱着娘亲的牌位,望着越来越远的河岸山峦,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逃出来了。
  这一路艰难险阻,心惊胆战,就连林子里的鸟儿叫了一声,他都以为是陛下追上来了。
  可他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在筹划离开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害怕。
  害怕自己一直待在宫里,从没有单独出过远门。
  害怕自己从没有走过山路夜路,会被狼叼走吃掉。
  害怕自己笨手笨脚的,到不了南边就死掉了。
  可是现在看来,这些事情也不是那么难嘛。
  陛下总说他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
  可是……
  他现在就活得好好的啊。
  可见陛下是错的,他一点儿都不笨。
  他一个人在外面,也能活得好好的。
  脚下河水粼粼淌过,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诶!小公子!”
  燕枝回过神,下意识回头看去。
  四五十岁、热情豪爽的船老大将什么东西抛给他。
  燕枝手忙脚乱地去接,却没接住,最后还是怀里的糖糕一个甩头,叼住了东西。
  船老大夸赞道:“你这狗不错!”
  燕枝笑了笑,从糖糕嘴里拿出那个东西。
  原来是一枚铜制钥匙。
  “你住的货舱钥匙。”船老大解释道,“船板下去,第三间就是。晚上睡觉锁好门,要是丢了东西,我可不赔的。”
  “好,谢谢。”燕枝笑着点点头,两根手指捏着钥匙,悄悄在糖糕身上擦了擦。
  上面有它的口水,燕枝有一点点嫌弃。
  他的动作很轻,但还是被糖糕察觉了。
  糖糕回过头,朝着燕枝不满地“嗷呜”了一声。
  燕枝仍是笑着,摸摸它的脑袋,作为安抚:“对不起,别生气。”
  船老大又问:“你是开马戏班子的?这又是狗,又是驴的?”
  “不是。”燕枝诚实道,“它们都是陪着我的。”
  船老大也没再多问,走到船舷边,双手扶着船板:“得亏你找的是我这条货船。寻常载客的船,可不让这些东西上去。”
  “嗯。”
  “对了。方才你匆忙上船,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燕枝顿了顿,“我姓‘虞’,名叫‘燕枝’。”
  娘亲姓“虞”,他一直都想跟着娘亲姓。
  “虞小公子。”船老大朝他抱了抱拳,“我姓魏,是船上老大,喊我‘魏老大’就行了。我这条船是头一回载客,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多多担待。”
  燕枝笑了笑:“魏老大能让我上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正巧这时,船上伙计来说,底下货舱已经收拾好了,燕枝可以过去看看了。
  燕枝便学着魏老大方才的模样,朝他抱拳:“我先下去了。”
  “行,有什么缺的尽管说啊。”
  “好。”
  燕枝跟着伙计,下了船板,来到货舱里。
  货舱里原本堆的是南方柑橘,就算货物下船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味道,燕枝还挺喜欢的。
  货舱不大,但也足够睡了。
  天气冷,伙计还给他拿了一床被褥过来。
  燕枝向他道过谢,把花生糕和糖糕都拴好。
  最后把娘亲的牌位放在不会被晃倒的角落里,拿出自己包袱里的豆沙饼和肉饼,摆在娘亲面前。
  “娘亲,我们上船了。”
  “魏老大说,要是顺风的话,我们半个月就能到南边。”
  “到时候,娘亲就能吃到更好吃的点心了。”
  正巧这时,货船似乎是遇到小小的风浪,轻轻摇晃了两下。
  似乎是娘亲在向他温柔颔首,夸他做得好。
  燕枝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转身去铺床。
  伙计给他的被褥是干净的,船上备用的。
  他自己也带了些厚衣裳,晚上加盖在被子上,肯定不会着凉。
  他找了个角落,把床铺好,又同娘亲说了一会儿话,伙计就来敲门,喊他上去吃晚饭。
  燕枝赶忙应了一声。
  “我这就来!”
  “娘亲,我去吃饭了。”
  “糖糕、花生糕,我出去吃饭了,等会儿给你们带吃的回来。”
  他刚准备走,糖糕就“嗷”了一声,吸引他的注意力。
  待燕枝转过头去,它就可怜巴巴地看着燕枝。
  “不行,小狗不能和大家一起吃饭……”
  燕枝只坚持了不到一息。
  “好吧,但你不能上桌,只能在地上吃。”
  糖糕这才高兴起来,使劲摇着尾巴。
  燕枝解开拴着它的绳子,把它抱起来。
  船板上,船老大和几个伙计已经坐好,就等他了。
  原本他们在船上,吃干粮是最方便的,但现在船上有客人,天气又冷,还是煮点热乎的,暖和暖和身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