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是……”两个人对视一眼,“是陛下亲笔所书,所以臣等以为,是陛下的意思……”
  “胡言乱语!”
  萧篡下意识否认。
  “朕何时给他写过放奴书?朕何时说要放他离开了?他自己偷偷把名字加到名册上,还伪造了一封放奴书,你们竟分辨不出吗?”
  “就算你们分辨不出放奴书的真假,难道你们不知道,燕枝是朕的人吗?燕枝要走,你们不会来禀报朕?”
  两个小吏怯怯地开了口:“回陛下,臣等确实不知……燕枝公子是陛下的人。”
  萧篡沉默片刻,抓着他们衣领的手也松开了。
  是了,他对外从来只说,燕枝是他的贴身侍从,是他的男宠。
  燕枝不是他的妃嫔,更没当上他的皇后。
  燕枝连一个名分都没有,除却近臣,哪里还有人知道燕枝是他的人?
  其中一个小吏又道:“而且,臣等看过放奴书上印章,确实是陛下玉玺。”
  “小臣还记得,那放奴书上写的是——”
  “‘今有罪奴燕枝,相貌粗陋,举止粗鄙,侍奉不周,特赦出宫。’”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萧篡头顶炸开。
  一瞬间,萧篡想通了一切——
  六年前,燕枝十二岁生辰那晚。
  他忘了燕枝的生辰,没有给他买泡芙,燕枝对他的好感度掉了一点点。
  那时他在批奏章,就随手写了一封放奴书,丢给燕枝,对他说:“朕特许你出宫去,不必再留在宫里当奴婢了。”
  燕枝那个小傻蛋,被这一封放奴书和他的两句话,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燕枝可怜巴巴地抱着他,说自己一定会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一辈子都不离开陛下,求陛下不要赶他走。
  掉了的那点好感,马上就补了回去,而且补得更多更满。
  萧篡见他哭了,换了个泡芙给他吃,就没再管他,更没去管那封放奴书。
  反正燕枝对他的好感,永远都是满的。
  反正燕枝永远不会离开他的。
  反正燕枝永远都会喜欢他。
  可是现在想来——
  燕枝就连吃过的零食包装,都会仔仔细细地收藏起来,更何况是这封放奴书?
  他一定也仔细收起来了。
  不久之前,燕枝大病初愈。
  醒来之后,他就跑去房间里,翻出了这些旧物件。
  萧篡当时以为,这是燕枝喜欢他的证据。
  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燕枝意图离开的证据!
  燕枝当时要找的,不是巧克力包装,也不是果冻壳子,而是这封放奴书!
  燕枝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六年前,他亲手埋下的惊雷,终于在此刻炸开。
  炸得惊天动地!炸得血肉横飞!
  萧篡紧紧地绷着脸,面色铁青,猛地抄起搁在一边的长戟,绕过两个小吏,大步走下城楼。
  燕枝!他得去找燕枝!
  告诉他,六年前的放奴书已经过时了!现在用不了了!
  他不能用!
  第22章 追逐 遇见谢仪,差点被抓
  风急雪骤。
  燕枝背着包袱, 抱着“小狗”,穿行在山林之中。
  他不敢走官道大路,怕禁军追上来, 所以只能往林子里钻。
  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或许是因为小的时候,经常上山捡柴采蘑菇, 又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只小燕儿, 进了林子, 就跟回家似的。
  他不必借助工具,也不必抬头看天, 心中自有一柄司南,准准地指向南方, 直直地牵引方向。
  小燕儿扑腾着翅膀,在漫天大雪里,轻盈地掠过树梢, 飞快地朝南边飞去。
  纵使晚了几日, 但他终归是要去南边过冬的。
  燕枝一刻都不敢停下。
  直到跑到林子深处,确认身后没有人追赶, 他才敢停下脚步, 找到一块足够遮蔽风雪的大石头, 抱着“小狗”,躲在石头背面。
  不行,太累了,他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昨夜本就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今晨又早早地起来,服侍陛下洗漱更衣, 早饭也没怎么吃。
  方才因为激动和兴奋,跑得飞快,现在被风一刮,被雪一淋,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身上酸酸疼疼的,肚子也咕咕直叫。
  他必须得歇一会儿。
  燕枝把裹着“小狗”的包袱皮解开,垫在屁股下面,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儿。
  缓了两口气,他又用干净手帕擦了擦手,拿出自己真正的包袱,从里边掏出一个大水囊和一块大肉饼。
  这些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干粮!
  他可不傻!除了衣裳和银两,他还带了一个水囊、三块豆沙饼,还有五块大大大——肉饼!
  只要他省着点吃,这些干粮,完全足够他在山里走个五六天的。
  燕枝举起牛皮水囊,在耳朵旁边摇了摇。
  他往里边灌水的时候,灌的是热水,雪下得不久,所以水囊里的水还没有被冻住。
  燕枝拔开塞子,喝了口尚且温热的水,又啃了一大口肉饼,靠在石壁上,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
  他低下头,见“小狗”趴在自己腿上,两只前爪按捺不住地在他的衣裳上扒拉,显然是也想吃点。
  燕枝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一脸认真:“一路上都是我抱着你跑,你脚都没沾地。你不许吃。”
  幼狼“呜呜”两声,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好吧。”燕枝马上就改了口,“看在你也很乖的份上,分你一点。”
  燕枝掰下一块肉饼,送到它面前。
  幼狼张大嘴巴,舌头一卷,就把东西吃掉了,也没有碰到他的手。
  就这样,一人一狼分着吃了半块肉饼。
  燕枝没敢多吃,也没敢多坐。
  他怕自己一吃起来就吃个没完,更怕自己一坐下就舍不得站起来。
  他翻出包袱里的厚衣裳,给自己裹上,又用手帕把小腿缠住。
  最后,他站起身,踮起脚,用匕首砍下一根笔直的树枝,简单削一削,变成一根拐杖,拄着往前走。
  所幸他从前跟在陛下身边,四处征战,知道一些行军赶路的轻便法子。
  准备启程的时候,他怀里的“小狗”忽然挣扎起来,翻了个身,“扑通”一下,翻到地上。
  “你在做什么?我们要继续出发了。”
  燕枝蹲下身,想重新把它抱起来。
  可“小狗”直接迈开四条腿,往前面跑了两步。
  跑到不远处,它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朝燕枝摇了摇尾巴。
  “诶……”
  燕枝拄着拐杖,刚追上去,“小狗”又继续往前跑,在前面等他。
  如此反复几次,燕枝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挠了挠头。
  “噢,我忘了,你是可以自己走的。”
  “嗷呜——”
  “那我们继续走吧!”
  不用再抱着它跑,燕枝感觉身上轻松许多,又有了力气。
  幼狼在前面探路,燕枝跟在它身后。
  一人一狼,一前一后,就这样翻过一座小山。
  燕枝站在高高的石头上,回头望向梁都。
  离得远了,原本恢弘雄壮的都城,被大雪覆盖,只剩下小小一点,更别提大梁宫了。
  他举起手,用拇指和食指隔空捏了捏大梁宫。
  燕枝转回头,轻轻地喊了一声:“糖糕。”
  幼狼似乎是听见了,耳朵动了动,回头看向他。
  它大概是在疑惑。
  这个名字,燕枝已经好久没喊过了,它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现在忽然这样喊它?
  燕枝朝它露出一个天真坦率的笑,一个劲地喊它:“糖糕、糖糕、糖糕!”
  “嗷呜——”幼狼喊了一声,跑回他身边,围着他的裤脚打转。
  燕枝站在高处,举起拐杖,倔强地大声宣布:“我就要叫你‘糖糕’!黑漆漆的黑糖糖糕!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改掉你的名字!”
  “走!糖糕,我们继续走!去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叫你‘糖糕’的地方!咳咳……”
  忽如其来的冷风迎面扑来,吹进燕枝张得大大的嘴巴里,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暗了。
  燕枝跳下石头,下定决心,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能去猎户农庄借宿最好。实在不行,山洞也可以。
  *
  天色越来越暗。
  风雪深处,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儿暖黄的光亮。
  燕枝害怕糖糕跑丢,特意拿出准备好的牛皮项圈,挂在它的脖子上,牵着它走。
  一人一狼,朝着亮着光的地方走了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户农庄门前。
  农庄不大,石块垒成围墙,木板拼成大门。
  檐下挂着一盏灯笼,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烛光透过灯笼纸,隐约可以看见纸上画着梅花,还题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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