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跟秦耀做的那笔交易。
  现在想起来,简直令人发笑。
  回到车上,夏沁伊看见孙瑾安整个人都蜷缩在座椅里,脑袋埋在双臂之间,瞧不见她的表情,只有单薄清瘦的身体四周,弥漫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恐惧和不安。
  心脏猛地一抽。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几秒钟的沉寂后,夏沁伊不熟练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削痩的肩膀上。
  险些快要被恐惧拉进深渊的孙瑾安倏尔感觉到一道温暖的力量,理智瞬间回拢,孙瑾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夏沁伊,若无其事道:你回来了。
  夏沁伊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将牛奶递给她,热的,喝点。
  孙瑾安不想让夏沁伊太过担心,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太过脆弱。
  她伸手接过牛奶,扯了一下嘴角,谢谢。
  毕竟不是出自内心,这笑看起来格外牵强,弥漫着水雾的眸子里,也翻涌着藏不住的慌乱和无助,仿佛用根羽毛轻轻一拨,里面的水珠就会尽数倾泻出来,碎落一地。
  夏沁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抱歉。
  如果不是她判断失误,自作主张,早一点报警让秦耀意识到代价,也不至于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给孙瑾安带来这么大的阴影。
  孙瑾安摇头:不怪你。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怪不到夏沁伊头上。
  是她自己不自量力,军训的时候没忍住脾气,让秦耀当众颜面扫地。
  当时夏沁伊猜到秦耀会报复她,特意请来保镖保护她,发现有人跟踪偷拍她之后,还第一时间抓了人去跟秦耀谈判,用澄清校暴的视频作为交换,换回偷拍的照片,还让秦耀不再针对她。
  秦耀没想到会有另一个视角的视频。
  视频一旦公开,他针对夏沁伊的计划彻底落空不说,还会因此被退学。
  既然夏沁伊本人都愿意吃点小亏了,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可谁也没想到,秦耀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宁愿冒着犯罪的风险,也要毁了她。
  要不是有夏沁伊在,她早就完了。
  温热的液体带着醇厚的香味滑入喉咙,流进胃里,可这点温度根本无法暖透彻骨的寒意。
  伊伊。
  嗯?
  我想喝酒。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夏沁伊跟她是同辈,孙瑾安面对她时不再是单纯对长辈的依赖,而是把她当做最亲密的朋友,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恣意了不少。
  夏沁伊一向自律,不喜欢任何理由任何形式的酗酒买醉。
  在她看来,在情绪糟糕的时候,放纵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只会让自己大脑陷入混沌,丧失理智,失去最起码的判断能力,造成脱离掌控甚至不可挽回的后果。
  孙瑾安看起来平时就不怎么喝酒,上次秘书部团建,只喝了几口低度果酒,脸就有些泛红了。
  何况,她的酒品未知,风险极大。
  她低眸瞥向她手里剩下的那半瓶牛奶,反问:牛奶不好喝吗?
  你买的,当然好喝。
  孙瑾安在夸人的时候总是笑得很明媚,此刻却牵强至极,透着一股浓烈的故作轻松,我听说酒壮怂人胆,我今天实在是太怂了,就想喝酒壮壮胆。
  夏沁伊沉默不语,似是在考虑。
  孙瑾安发现她眉眼间有细微的松动,想起夏阿姨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凑上前拉住她的小臂摇了几下,声音娇软:就一次嘛,好不好,伊伊~
  温软的身子紧贴着她的小臂,夏沁伊身子有一瞬的僵硬。
  不习惯,但不排斥。
  她不动声色收回手臂,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十指微蜷,语气中有些无奈,却带着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宠溺意味。
  坐好,系安全带。
  这是,答应了?
  孙瑾安立马折身窝回副驾,利落地系好安全带。
  跑车的引擎发出一阵炸街的轰鸣声,吸引了街边所有人的目光。
  见是一台青绿色的高定法拉利,不少人都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而夏沁伊则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快速驶出街区,一路朝市区最繁华的地带开去。
  深夜,以心金融大厦。
  顶楼办公室临窗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孙瑾安坐在皮质沙发里,一脸复杂地望着正在酒柜旁认真挑酒的夏沁伊。
  确定要在这喝?
  嗯,这里安静。
  她穿着礼服,不方便出入酒吧,况且,她也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
  有人打扰不说,也不安全。
  思来想去,只有夏以岚的办公室最合适。
  酒柜里有各式各样的酒,可供挑选。
  休息室里也有床,隔音极好。
  万一孙瑾安喝醉了撒酒疯,把她扔在里面,怎么疯都不会有人听见。
  对于夏沁伊的顾虑,孙瑾安一无所觉,满脑子想的都是夏奶奶要是发现她和夏沁伊在她办公室偷酒喝,会不会气得乳腺增生。
  但瞧夏沁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好像不至于。
  她不禁有个大胆的猜测:你不会是经常来这儿
  夏沁伊抬眸,淡淡瞥她一眼。
  孙瑾安立马怂道:过夜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确是原来夏沁伊也有叛逆期,看这熟练的样子,肯定没少趁夏以岚不在偷酒喝。
  她在心里在偷笑。
  夏沁伊一眼看破,却也没说什么,拎起一瓶瓶身有几行手写法文的红酒,拿了两支高脚杯回来。
  她神色清冷淡漠,不悲不喜,仿佛一尊立于雪山之巅昳丽动人的冰雕人像。
  唯一区别是,这座冰雕会动。
  她慢条斯理地起开酒塞,红色的酒液顺着瓶口缓缓流进杯子里。
  孙瑾安没想到她在一柜子可以直接喝的洋酒里,选了一瓶红酒。
  她问:要醒酒吗?
  夏沁伊垂下眼眸,道:这支不用。
  孙瑾安哦了一声。
  她对酒并不了解,反正能喝就行。
  倒好之后,夏沁伊曲起修长指骨端起酒杯,递到孙瑾安面前。
  孙瑾安去接的时候,手忽地顿在半空中。
  酒杯透净,弯曲的骨节处泛着微红,与如贵族少女颈子上的红宝石一般的酒色相映,在流光的催化下,酒液如同一截红绸在冷白色的指尖流淌。
  一霎那间,夜色、绿裙、红酒,仿佛都只是为了衬托那只完美无暇的手。
  堪称一幅无与伦比的世纪油画。
  可惜没有手边没有颜料和笔,她只能用眼睛将这一幕仔细描刻在脑子里。
  沉寂的办公室里,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馥郁的香气搭配柔和的口感滑进胃里。
  孙瑾安眯着眼,不自觉露出满足的表情。
  如果说牛奶可以抚慰情绪,那么红酒则是可以勾缠出深藏在身体里的渴望,让人情不自禁深陷沉沦。
  所有的烦闷和恐惧仿佛在顷刻间全都消散了。
  此时,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
  夏沁伊抿着酒,将她这副表情纳入眼底,唇角微微翘起。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享受着月色和酒香。
  直到微醺时分,孙瑾安似是来了兴致,拉住夏沁伊一起坐在落地窗前,一遍欣赏夜景,一遍聊起一些有的没的。
  大多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夏沁伊竟也不觉得无趣,或是浪费时间,只静静听着,有时还会应上两句。
  要是马婠婠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掐着自己的腿,大骂一句:见鬼了。
  起初孙瑾安还能清楚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等到整瓶酒都见底的时候,她说话就开始变得含糊,断续,澄净的双眼也渐渐迷离,说累了就半阖着眼,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见她没撒酒疯,酒品还不错,夏沁伊便也没拦着她继续喝。
  杯子里只剩下一小口酒,孙瑾安失神地看了又看,而后将它一饮而尽,在她在仰头的一瞬间,突如其来一阵晕眩感,紧接着,直直朝身后的大理石地板倒去。
  夏沁伊一直在留意孙瑾安的状态,见状立马飞身向前一扑,双手迅速护住她的头。
  由于惯性,她也倒在了孙瑾安身上。
  两个柔软的身体紧密相贴,夏沁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心脏的跳动频率,一下一下,十分有力,似是有意无意地在敲击着她的心脏,一抹极其陌生的悸动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无暇顾及,忍着手肘嗑在地板上的疼痛,去检查孙瑾安有没有受伤。
  一低眸,恰好掉进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一时之间竟无法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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