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景元原以为钟离是不想再与尘冥或是十王等多费口舌,事先离开。待到星槎上时,会再回来与自己话别一番。
却不料终究只是他想多了。于自己而言这段珍贵的情谊或许在钟离看来,不过只是一纸契约而已。也是,钟离活了六千余岁,自是比自己只活了七百余年的“毛头小子”要看得通透得多。这也便罢了,他付出全部的情谊,不代表旁人也要付出等同的量。若是因此而耿耿于怀,岂不显得太过矫情。
然当景元抱着这个想法安慰自己时,却不想在停云的梦境里竟意外看到了钟离……与纳努克。他们在拉扯着停云,同时也在争夺着自己。他倏然间想起,自己与停云会与毁灭扯上关联,悉数是因幻胧。在自己冒出这个念头之时,不过片刻,一只机关鸟便如天将临世般停在他的指尖,细红的腿上系着的便是那张自己叫尘冥撕了的符纸。想来是尘冥自作主张留下了,但却没有私藏,反倒是眼巴巴地送过来了。
景元翻了个身,单手压在脑下,银色的发丝铺满整个枕头,心里委实有些不是滋味。
直到从停云的梦境醒来,他才有些意识到。接连三位绝灭大君在仙舟出事,纳努克怎会善罢甘休。先前一直匆匆忙忙着打架,后来又遇上钟离不告而别,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直到如今才有机会深思一二。
元帅是否真失踪估计尘冥与十王也不会告知他了,这两块货一个比一个瞒得紧,即便问得出来,谁知会不会是他们放出来的下一个烟雾弹。他不想再去琢磨这里面的真相,该他知道时十王与尘冥自会告知。但钟离……若是真是为了仙舟或是不牵连仙舟而去直面纳努克的话——
景元的心底更为乱糟糟了,同时莫名其妙有些怄气。看来钟离是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如此做,但就是不想让自己知晓。还存心不与自己道别,叫自己以为他并未将这段情谊看得如同自己看待那般重要。
这算是什么行为,打个十分以及特别不恰当的比方,好似明明祸是两人一同闯下的,却平白叫另一个人担了,还要告诉他我担了祸事不是为了你。
委实有些太不够意思了。
“……”
景元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从枕头下摸出那枚神之眼。看着那岩黄色的菱形在自己的掌心内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不由得面露几分无奈道:“你如此做,叫旁人如何看待我神策将军?不管是了然的,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都以为我景元是没有担当之人,是宵小鼠辈。将你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利用干净,完了再将你推出去,然后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说罢,景元叹息了一声,囫囵道:“世间正道沧桑,人非草木。人间自是有情,不关风月。”
第125章 我对先生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神策府。
景元伏在案几上, 单手撑着下巴。银色的发丝随意地扎起来,眼睛欲睁不睁,脑袋不时往前轻点两下, 神态极为慵懒惬意。
符玄还在汇报着这几日来的罗浮事务,见景元时不时点下头,也不再如先前般以为自己处理事务得当, 只是伸出手在景元面前晃了晃。
“景元?”
“……我在听。”景元稍稍回神,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你方才说什么, 我刚刚走神了。”
“景元……”符玄双手环胸,“您老人家不觉得上一句和下一句互相矛盾吗?”
“有吗?”景元仔细回想了一下:“貌似有。”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坐正身体, 一本正经道:“符卿请继续。”
符玄无奈又重新汇报了一遍, 景元时不时提出些中肯建议。一个上午如流水般逝去,符玄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景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身,也没叫青镞备饭, 而是直接踱步到金人巷寻些好吃的。看来看去,还是要了经常吃的几样——鸣藕糕, 貘馍卷, 琼实鸟串和热浮羊奶。
他挑了个比较热闹的地方, 人群来来往往, 难免碰到胳膊。景元却并不气恼, 反倒有些喜欢熙熙攘攘的氛围。
不远处桂乃芬和素裳正在耍宝, 锣鼓敲得震天响, 喜庆的小谛听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脚边蹦来蹦去。
“诸位父老乡亲, 在下小桂子。因缘际会来到罗浮, 身上巡镝所剩无几。为挣得回乡路财,在下便在此耍上几段。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桂子在此谢谢了!”
“这番说辞不知道听过几回了,就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素裳正巧站在景元的旁边,这番吐槽的话语便尽数收入耳中。
桂乃芬已经耍起来了,又是胸口碎大石,又是徒手接子弹,又是口吐火焰,又是倒立洗头。引得周围人欢呼阵阵,好不热闹。
景元结了账,驻足看了一会儿。想起神策府内还有折子要看,便回去了。
望着积了十几天差不多两摞一人高的折子,景元有些想原地去世。但折子总归还是要看的,他在案几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执起笔杆,先是把玩了一番,才捧着折子细细看来。
途中青镞进来添了几次茶,茶水一次比一次浓郁,苦不堪言。景元舌苔有些发苦发涩,便在下一次青镞进来添茶时要了颗糖果。
除却青镞,彦卿也吭哧吭哧跑进来几趟。说是有个动作不得要领,总是使不上力气,要将军指点一二。景元只得放下折子,将彦卿调教一番后,再进来继续看折子。
直到日薄西山,天色将昏,景元才伸了伸懒腰,从案几前站起来,溜出神策府去到不夜侯。
虽然下午的茶喝得多了些,但不夜侯的茶水味道总归是不一样的。而且西衍先生近来写了不少新的东西,该是好好听上一番的。
“话说钟离先生……”
景元握住茶杯的动作稍微一怔。
许是这几日未曾有人在他面前提及过钟离,都叫他险些忘了有这么一位人物在罗浮出现过。每每想起,都以为自己只是故友难忘,以至于走火入魔,做了一场美梦而已。如今再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钟离的名字,景元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或许是他的刻意忘却,或许是周围人的察言观色,生怕刻意勾起他的回忆,总归是除了西衍先生这里,无人口中再有钟离二字。
景元轻声叹了口气,且听西衍先生如何书写钟离在仙舟的传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幻胧身后嗖嗖飞出两道金色的光线,直接将那焚风小儿的一对儿双翼击成碎片。刹那间金光乍现,生生叫星啸吓得抱头鼠窜。未等幻胧琢磨过味儿来,便见一艘星槎横冲直撞而来,直叫那三位绝灭大君退避三舍。焚风正要犬吠,却见一位翩翩公子立在桅杆之上,轻摇折扇……”
听到此处,景元终于忍不住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好在西衍先生门庭若市,又是讲到高潮之际,无人留意他,才不至于引得众人齐目。
“咳咳……”
景元一面咳嗽一面抽了张纸将唇角的茶水擦拭干净,心想这究竟是打哪里出来的传言,半真不假的,说得倒真有些唬人。
折扇?
景元禁不住想了想钟离拿折扇的模样,越发觉得有些想笑。才刚喝下的茶水险些又是一口喷出,好在及时止住,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出洋相。
西衍先生还在继续,景元便接着听了下去,然而下一句却是又让他险些喷茶。
“呔!我乃岩王帝君座下钟离,今日为了神策将军,定要除了你们三个妖邪,权当是给景元的见面礼!”
“咳咳……”
景元当真一口茶喷了出来。
然情节太过引人入胜,周遭还是无人注意到反常的他,反倒是有人已经开始催促西衍先生快讲快讲。
“要说这钟离究竟有何本事,能一人单挑三位绝灭大君。对不住了列位客官,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咳咳……”
景元又是抽了张纸擦了擦唇角。
不得不说,西衍先生还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不说故事情节真相如何,单就这些较为夸张的叙事手法,还是有些看点的。
景元此时方觉脸颊有些痛,原是刚才笑的。他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舌尖顶了顶,才觉得缓和了些。
明日再来罢。
景元起身结了账,回到神策府。
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泻在地上,宛若一层薄薄的银纱覆在上面。景元赏了会儿月色,解衣欲睡。手指停留在衣领处,他不由得想。
今夜钟离该不会夜半弹琴惊扰他美梦吧。
脑海中刚浮现这个念头,景元不由得一怔,继而笑了笑。
不过只是听了有关钟离的一则说书而已,怎么反倒忘记了。
这脑子是越发不记事了。
景元揉了揉太阳穴,和衣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夜半时恍惚听见窗外有琴声响起,景元迷迷糊糊起身,踱到院内。但见一方小案,案几上有香烟袅袅。一张典雅的古琴陈列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顺着手往上看去,钟离那张略显温和的面庞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