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一次,钟离没有再逃避景元的提问,而是回答得非常理性,理性得有些过分冷漠,鎏金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凉意:“但景元你还有罗浮,肩膀上压着万家灯火的担子。”
景元不同意了,他向来擅长以一副笑模样应付千奇百难,就算被钟离眼中的冷气刺到,他也不改嬉笑的神色,只是抱着胳膊抿紧了唇角道:“这又是什么逻辑?他们对准的矛头是我,或是罗浮,或是联盟,与你有何关系?你只是我府上的客卿而已,就算你要逞强,想来他们也不会同意。”
“既然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意,景元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这一条?”
钟离轻描淡写地将景元噎了个正着,他搜肠刮肚地想什么话来堵钟离的口,想不出来,便扯了个由头:“看着不舒心罢了。”
“横竖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钟离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还是节能减材,省些墨水吧。”
“……”
景元脑瓜子嗡嗡的。
这又是什么清奇的借口,逛街时见着什么好东西,张口就是一句“我全要了”,完全没有钱袋空空的自觉。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想过一个身无分文的自己。
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精细,听戏要听最红火的,遛鸟要买最清亮的。这么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能从他的口中说出“节能减材,省些墨水”这八个字,实在有些滑稽。
景元思来想去,自己应是不会自动解除契约的。如果钟离想要解除,那应当是已经想出了对策。以他的能力,解决这些事情应该绰绰有余。
便继续看下去:“第五条,完。”
“……”
亏得他还打起精神来继续。
景元有些不敢置信地指着那个“完”字,微微笑道:“嘴上说着节能减材,如今却为了这个字,浪费了三个字加两个标点的墨水。”
“莫要在意这些细节。”钟离依旧有理有据:“四这个数字有些不吉利,还是尽量避开得好。”
景元:“……”他晃了晃手里的契约,彻底服气了:“在哪里签字?”
“这里。”钟离指了一个位置。
将军心念微动,“景元”两个字便跃然纸上。趁着钟离签字的功夫,他轻轻叹息,又想起昨夜的事情了:“如此说,我们两个将军都没能喝过你?”
“以普遍理性而论,确是如此。”钟离头未抬。
景元可算扳回一局,勾唇:“若是这般,之前带着彦卿从绥园回来,在府中与我对饮之时,你是故意装作酒量欠佳的样子了?”
“……咳咳……”钟离清了清嗓子:“景元,莫要在意这些细节。”
第29章 契约已成
“细节很重要。”景元刻意加重了语气, 勾了勾唇角:“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有时候,决定成败的, 便是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
“细节固然重要,但也要有的放矢。”钟离的话听起来莫名有股很强的信服力:“过分注重细节,到头来只会丢了西瓜, 捡了芝麻, 得不偿失。”
“言之有理。”景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钟离签完了字, 徒手又复制了一份儿新的契约, 对折叠好递给景元:“契约已成,一式两份。各自留据,遗失自负。”
景元听着钟离这熟悉的话语, 不禁笑了笑道:“看样子, 你先前和不少人签订过契约了。否则,怎么能这般熟练到如此地步?”
“自然,熟能生巧尔。”
钟离并未像以往那般急于否认,而是大方承认了, 语气里居然还有几分隐隐的得意:
“以往每日求着要与我签订契约的魔神或是仙人不计其数,能从罗浮排到星穹列车。”
景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钟离如此语气实属罕见。搁以前这般情况, 他的回复要么就是“将军说笑了”, 要么就是“将军误解了”, 再不济也是一句“唯眼熟尔”。
这般明目张胆承认外加合理解释以及隐约有些吹嘘的样子, 倒是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景元抱着胳膊, 故意道:“星穹列车可是居无定所, 位置不定的。”
钟离看了他一眼, 慢悠悠道:“故曰‘不计其数’。”
景元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这么个‘不计其数’。那若是他们不与你订立契约呢, 待如何?”
“被其他的魔神蚕食掉或是蚕食掉其他的魔神。有的魔神不显达于武力,有的魔神不显达于谋略。在残酷的魔神战争里,唯有自身强大或是抱团取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属于哪一种?”
“二者皆有。”钟离唇角泛起淡淡的苦涩,似是叹息了一声:“但饶是如此,我也没能守护好所有与我订立契约之人。”说完,他看向景元:“或许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景元会心一笑:“我能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只要你不后悔,我便不会后悔。”不给钟离说话的机会,他扬了扬手里刚签好的契约:“我想那些人应该都是些达官显贵,或是富豪乡绅吧。”
?
钟离抱了抱胳膊:“何以见得?”
景元意味深长道:“第一条,契约生效期间,乙方产生的一切费用,均由甲方承担。光是这一点,能做到的人便是凤毛麟角。”
“呃……说起这个,”钟离轻轻叹息,“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先前我从未为金钱发过愁。”
许是刚签订完契约,钟离比平日里健谈得多,也愿意把自己之前的一些事情拿出来说道:“若是放在很久之前,第一条便是契约生效期间,我不得肆意侵占旁人的领地。”
“……”
景元忍不住笑了,他将契约塞进衣服里,歪了一下脑袋,有些苦恼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担心了。如今这一条并未写在现下的契约里,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肆意侵占仙舟的领地吗?”
钟离有些哭笑不得:“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并非好战分子,只是战争四起,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我只能拿起长枪保护身后的子民,但许是在外征战得多了,传到旁人的耳朵里,便成了另一段故事了。”
景元心里明了几分,他抱着胳膊,面现促狭之意:“原是如此,虽然你平日里看着温和谦恭,彬彬有礼,但是在战场上战斗时展露的无边杀伐之相还是将旁人吓到了。”
钟离抿紧了唇,有些无可奈何:“一味的退让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唯有手里的武器才能以战争终止战争。我并无意逐鹿,但天下苦战久矣。若是不能换来一个太平盛世,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都白费了。自始至终,我所图的不过是一个海清河晏的世界。”
景元放下了胳膊,深有同感:“景元又何尝不是呢。”
钟离冁然一笑:“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有着如此相同的理念,才能排除万难成为朋友。”
景元同样报之一笑。
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彼此最知心的人。也许之前,他们互相怀疑过,试探过,隐瞒过。或许之后,他们也会重复这样的过程。但最终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会慢慢变成彼此最信任的人。无他,因为他们至始至终都是同一类人。
但这样的温存持续没多久,景元的捉弄心又起来了。他先是轻轻叹了一声,继而食指挠了挠太阳穴:“排除万难?是我记不太清了吗?我怎么记得,你初入府时,几次三番推拒我的好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表露出并无交友的意向。动辄妄自菲薄,引喻失义,叫人寒心。”
“咳咳……”钟离照旧清了清嗓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景元你就全当过眼云烟散了吧。”
闻言,景元心情愉悦了几分:“既然你这么说,我便只能大发慈悲不再追究了。”
钟离无奈轻笑几声:“谢过景元的宽宏大量。”
日头已经升至中天,景元的肚子在此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按了按干瘪的肚子,同样将嘴也瘪了瘪:“钟离你好不贴心,一早起来便要签订契约,结果弄到现在我还没吃上早饭。饿死了我,你这一纸契约就要作废了。”
“我又不是你的管家,要贴心做什么?”钟离眉头轻轻挑了挑。然而在接受到景元颇为幽怨的眼神后,他又连忙改了口:“是是是,景元你说得对。早饭已经备好,怀炎和飞霄也已经等候多时。”
“诶?”景元一时有些懵住了。
“两位将军远道而来,难道不该为他们接风洗尘吗?”钟离意有所指。
景元反应过来。
是了,飞霄和怀炎先前是偷偷来到罗浮的,旁人并不知晓。但既然昨日飞霄在绥园亮相了,自然得从昨日算起,他们风尘仆仆而来,夜里稍作休息,白日才到达神策府。作为东道主,神策府自然要略尽地主之谊。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怀疑最近是用脑过度了还是昨夜酒喝多了,居然连这些都能忘记。不过,好在有钟离在,可以查漏补缺,时刻提醒着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