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些话,景元能说,而钟离却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但仅止于此,飞霄也能听出些许言外之意。
她呼了口气,钺戟插在脚下,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似是自言自语:“酒通过汗发出来就舒服多了。”说罢又看向钟离,“先生如此儒雅斯文,竟也有这般身手,我喜欢。”
最后三个字出来,钟离微微怔了一下。原以为飞霄是个搬弄权术的,不成想原来先前那个喝酒喝得脚步虚浮,胡言乱语的样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忍不住笑了笑:“大捷将军性格如此豪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飞霄大手一挥,钺戟消失不见。她朝钟离抱拳,“初次见面,多有得罪,我是飞霄,叫我名字就行。”
钟离回礼:“我是钟离。”
飞霄作出邀请:“不打不相识,钟离先生,为表赔罪,不若随我下去连喝三大碗!”
连喝、三大碗。
钟离眉毛抽了抽,飞霄将军的酒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但这话不好说出口,只好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将军请。”
待二人下去,落至亭子前,景元早已等候多时,他抱着胳膊,轻飘飘道:“二位记得赔一下竹子。”
飞霄:“……”
钟离:“……”
第27章 记在神策府账上吧
“不赔。”
飞霄抱着胳膊, 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
看似是说不赔竹子,其实是已经变相答应了在向联盟的呈报中不提及钟离的名字。如此,飞霄才如此理直气壮, 语气还稀松平常,仿佛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暗暗传达出这也不算讨什么人情, 叫景元不必放在心上。
在场的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立刻察觉到了飞霄的意思。景元自然是乐见其成, 抱了抱胳膊后看向怀炎:“老将军?”
此番前来罗浮, 本就是飞霄的主场。怀炎不过是在旁做个见证,如今飞霄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多加责难。
只见怀炎并未回答景元的话, 只是看向一旁的钟离:“钟离先生以为呢?”
钟离没办法不承景元的人情, 只是微微一笑:“自然是记在神策府的账上了。”
像是在说赔竹子的事情,又像是在变相回答了怀炎的话——这笔恩情,他会记在景元的身上。
怀炎笑得眉眼弯弯,背着手, 乐呵呵道:“既然这样,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就自己处理吧。老朽一把老骨头了, 就不过多掺和了。你们要喝酒就喝酒, 要打架就打架, 老朽乏了, 先回去了。”
钟离自然地以为年轻人也包括自己, 正要琢磨如何面对飞霄的连喝三大碗酒, 不料, 那走到园门的怀炎却倏然转过了身, 似是奇道:“钟离先生不一起回去休息吗?”
?
怀炎继续笑呵呵道:“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年轻人去操心吧,钟离先生,你说是与不是?”说到最后,语气隐隐加重了些。
钟离还未说话,景元已经开口了,他先是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勾着唇角道:“老将军说笑了,钟离先生如今看上去不过二十而已。如今时辰尚早,他平日里睡得比较晚,现下正是精神的时候。”
景元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怀炎却并未放弃,仍是笑呵呵的模样:“钟离先生的事情,景元你倒是十分明了,连平日里的作息都一清二楚。”
“老将军所言极是。”景元应了一声:“正是因为十分清楚钟离平日里的行为,景元才如此说。”
景元这边暂时是没办法松口了,怀炎便直接看向了钟离:“钟离先生觉得呢?”
钟离十分清楚景元不想让自己独自对上怀炎,但自己又岂能是躲在别人身后的人呢。而且,怀炎如此锲而不舍,一次不成,下一次便又会来提了。
思及此处,钟离抿了抿唇,朝景元和飞霄道:“我确是有些累了,酒是喝不成了,改日自当奉陪。”
第一句是对景元说的,第二句是对飞霄说的。
飞霄知道怀炎的用意,横竖这酒喝不喝的倒也没什么所谓。大方道:“先生既然累了,我们改日再约。”
像是防止景元也跟着跑了似的,她又拍了拍景元的肩膀:“钟离先生跑了,景元你可不能再走了。来,陪我喝到天亮,我们不醉不休!”
景元无奈扶额:“飞霄你的酒量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诶?”
这下飞霄不干了,她虽然酒量不行,但没事就喜欢喝上两口。逞强心还特别强,如今非要拉着景元拼个高低:“我还不信了,咱俩今天这酒必须得喝,看谁先倒下。”
景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见他勾了勾唇,故作为难道:“若是只有你我二人,恐无人评判。”
飞霄一愣,但随即哈哈笑了两声。她随意地往栏杆上一坐,拎起酒坛子往嘴里倒酒。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管了,说了一句“不愧神策将军之名”后便只管喝酒。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只有风徐徐吹动竹叶的簌簌声和飞霄喝酒的吞咽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怀炎才轻轻叹了口气,背着手离开了。
飞霄斜斜地倚在柱子上,长长的白发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在月色的映衬下,如同染上了一层白银般。她擦掉唇角的酒渍,似有些醉意:“景元,我不是拐弯抹角之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你如此做,值得吗?”
“飞霄将军,你醉了。”景元唇角噙着笑意:“我们还没开始拼酒呢,你这就喝醉了,景元有些胜之不武啊。”
飞霄轻轻一笑,也不再计较值不值得了。她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屈起胳膊顺势压在钟离的肩膀上:“我还不信了,依我和钟离先生两个人的酒量,还喝不过你?”
“钟离如今可是裁判。”
“裁什么判?”飞霄把酒坛子拎到钟离的面前,“既然留下来了,那就有酒一起喝。”
这话又是一语双关。钟离伸手托住坛底,唇角微微上扬:“飞霄将军盛情相邀,钟离自然不能推辞。”说完,他又看向景元:“景元,今日我们便来个一醉方休。”
这话正合景元的心意,他如此费尽心思将人留在仙舟上,就是为了以后有酒一起喝,有事儿也一起扛。
清冷的月色下,一片狼藉的竹林里,天地间景色尽收眼底。三个人围桌而坐,三坛酒碰到了一起,“干坛!”言罢,一起往嘴里倒。
三个人里,钟离是最为含蓄的。即使是双手抱着坛身,酒水也没有一点洒出来,喝完也用不着擦唇角。
景元次之,有一些酒水难免|流下。他抬起胳膊,手背轻轻擦了擦唇角。
飞霄则是最为豪放的,手背一抹,酒坛子直接往桌子上一放,她站了起来,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然后开始滔滔不绝:“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些大男人,说个话拐弯抹角的……累死人了……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钟离和景元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
事实证明,飞霄的酒量的确不行。就这么一坛子酒下去,什么话都说了出来。胡言乱语一通,东拉西扯一堆。
一旁的景元听得暗暗心惊。这要是让联盟那帮老家伙听去了那还了得,还不得连发三封诏书,将飞霄召回联盟。然后群起而攻之,用其三寸不烂之舌,将其牢牢钉在耻辱柱上,宁死不能翻身。
钟离在旁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直接钻进去。甚至还在想,要是事后景元来灭他的口,他也认了。
不过,经过飞霄这一通醉后吐真言,景元和钟离也多少明白了飞霄选择护着钟离的原因。无非是和景元先前的想法一样,觉得有钟离在,联盟的那帮腐朽的老家伙可就要倒霉了。
趁着飞霄发酒疯,景元和钟离只默默地喝酒。喝到天色变浅,景元都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飞霄也累得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睡熟了,钟离才款款起身,走到园门口。
“老将军枯坐一夜,辛苦了。晨间露水重,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先生如此不卑不亢,这般人才,世间少见。”怀炎一夜未睡,却依旧精神抖擞。他捋了捋白色的胡须,“非是老朽多疑,只是有几句话,想向先生问明白。”
“老将军请说,钟离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离如此恳切的态度,怀炎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他背着手,“先生是否为持明族?”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丰饶的想法?”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仙舟的念头?”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毁灭的思想?”
“非也。”
“先生是否有逆反魔阴身的方法?”
“……”
钟离停顿了下,“尚未可知。”
怀炎点头:“老朽想要问的就这些了。观先生如此仪表堂堂,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老朽相信先生绝非宵小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