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
待苏珏清醒过来,李明月的白马已经踏碎护城河薄冰,马鞍旁挂着他自己连夜绘制的《西北水文图》。
李明月立于马上,看着队伍最后那辆青篷马车——里面装着能炸平山崖的霹雳炮。
五日后,嘉峪关外三百里处,
残阳如血,将嘉峪关外的砾石滩染成赤金。
李明月攥着马缰的指节泛白,玄铁护腕下的脉搏突突跳动。
远处山脊腾起的烟尘像条垂死的龙,在暮色里翻卷着最后一口气。
"禀侯爷,三处隘口都已埋好雷火。"
亲卫韩昭甲胄上还沾着硝石粉,眉骨处一道新添的刀疤泛着暗红,"只是.……真要炸了这百年天堑?"
李明月望着碎石嶙峋的谷地,恍惚又见前世血雾。
父王银甲残破地插在关城箭垛上,兄长被乱马踏碎的头颅滚落在他靴边。喉头忽然泛起铁锈味,他猛扯缰绳调转马头:"炸。"
地动山摇的刹那,三千玄甲铁骑同时勒马。
碎石如暴雨倾泻,李明月却在轰鸣中听见遥远的驼铃——那是冀州军前锋的斥候队,比前世早到了两日。
此时,三百里外的鹰嘴岩下,李书珩手中黄铜千里镜突然发烫。
烟尘散处,本该畅通的官道已成乱石坟场。
更骇人的是那些嵌在岩缝间的铁蒺藜,分明是冀州特制的破甲锥。
"王爷!西侧山体有新鲜凿痕!"
陆羽捧来块棱角分明的青石,断面还渗着松脂气味,"像是……像是有人故意……"
李书珩突然按住心口。
千里镜扫过东南断崖时,一抹熟悉的玄色大氅掠过视野。
那人转身的刹那,玉冠下垂着的珊瑚珠串在风里荡开涟漪——正是那年他亲手为明月戴上的及冠礼。
"侯爷,该撤了。"韩昭望着开始倾斜的日晷阴影,玄铁面甲下的声音发闷,"咱们冀州军的探马最迟一炷香……"
李明月却突然策马冲向废墟。织金靴底碾过锋利的碎石,在满地狼藉中精准地停在一处凹陷。
就是这里,前世的陆明为给他断后,被十二支狼牙箭钉死在此处岩壁。
他抖着手去摸火折子,却发现大氅内袋里还塞着半块桂花糖——是那日大军开拔,自己悄悄塞给陆明的。
轰隆!
第二波爆破来得猝不及防。
李明月在气浪中踉跄后退,忽然被铁甲手臂拦腰抱住。
韩昭的护心镜撞得他肋骨生疼,却听见这寡言的统领第一次失态怒吼:"侯爷,您不要命了?!"
烟尘散尽时,李明月瞳孔骤缩。三百步外的断崖上,冀州军玄底金纹的旌旗猎猎作响。
李书珩的箭尖在暮色中颤动。他看清了那个正在系紧雷火引线的少年——明月左腕还缠着去岁围猎时被黑熊抓伤的绷带,可眉宇间竟凝着父王饮血沙场时才有的狠厉。
"明月,你不该来。"李书珩面色泛着霜寒。
李明月突然轻笑出声。
他展开双臂,大氅被山风吹得鼓胀如帆。
前世兄长也是这样隔着血海看着他,话音未落便被流矢穿透咽喉。
"兄长。"
李明月指尖拂过袖中暗藏的羊皮卷——那是他昨夜绘制的阴山小道图,"带着父亲改走黑水河,那里的浮桥……"
破空声打断未尽之言。
韩昭突然吹响鹰骨哨。东南方尘烟大作,鲜卑主力军队的轮廓隐约可见。
来得竟这样快,李明月猛得将羊皮卷抛给李书珩,然后策马带兵而去。
抓住养皮卷的瞬间,李书珩看见李明月唇边解脱般的微笑,还有随风飘来的一句耳语:
"兄长,这次换我守护你们。"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冀州白梅林中,苏珏突然呕吐出一口鲜血。
他抬手拭去唇边的鲜血,然后望着嘉峪关的方向,眼前尽是梦中惨烈的光景。
李明月不告而别,他必须守好冀州。
"这次……"
苏珏抬头望向天际,"换我来做历史的悖逆者……"
第232章 血战嘉峪
朔风卷着狼粪燃烧的焦臭掠过城头, 李明月扶着垛口数鲜卑军阵前的云梯。
七十九架杉木梯用生牛皮裹了横梁,铁钩在暮色里泛着蓝光——是淬过蛇毒的标记。
他伸手抓了把积雪搓脸,指缝间黏着的血渣簌簌掉落, 在砖石上砸出细小的红梅。
"禀侯爷,金汁已熬了三锅。"守备将军递来的水囊结着冰碴,"只是这雪天火油难着……"
话音未落, 东南角楼突然腾起黑烟。李明月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时辰, 这个方位, 正是前世父王中伏的缺口!
他夺过鼓槌连击三声,城头七十二张蹶张弩同时调转方向。弓弦绞动的吱嘎声里,士兵们踩着冰碴将弩机卡入凹槽, 铁矢末端的雁翎在风里抖成一片黑云。
"放!"
淬毒的铁矢撕开风雪, 却见鲜卑前锋阵中竖起丈余高的生牛皮盾。
箭雨钉在浸湿的兽皮上,像片片凋零的黑羽。李明月喉头腥甜,终于看清阵前那面苍狼旗——旗杆顶端挑着串风干的人耳,慕容灼的白毛氅在旗下翻卷如鬼魅。
而此时, 三百里外的鹰嘴岩。
李元胜的剑鞘重重砸在青石上:"两个时辰了!连条马道都清不出!"
碎石堆中埋头苦干的玄甲军浑身一震,铁镐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有个年轻士兵的虎口早已震裂, 鲜血顺着镐柄流到冻土上, 立刻凝成暗红的冰棱。
李书珩却盯着岩缝间半截焦黑的引线。
这是冀州新研制的雷火索, 本该存放在陇右大营的秘库。
当他用刀尖挑起那缕靛青丝线——分明是明月冠缨的流苏颜色。断裂处参差的丝缕间, 还粘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金箔, 正是亲王腰牌上剥落的龙鳞纹。
"父亲。"
李书珩摊开掌心染血的羊皮卷, 冰晶在陈旧的血迹上折射出诡异的光, "阴山小道的水纹标记, 用的是明月独创的暗码。"
李元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出的血沫在银甲护心镜上结成薄冰。
去岁生辰,明月献上的北境舆图在烛火中显出暗纹,那得意的笑声犹在耳畔:"这是儿臣用蔷薇露调的墨,遇热方显……"
西北风卷着冰碴子抽在脸上,李元胜突然抽出佩剑砍向冻土。
剑锋在青石上擦出连串火星,竟劈开道三寸深的裂缝:"传令!分五百轻骑绕行黑水河,其余人继续清障!"
……
嘉峪关外忽然响起胡笳。
可频善奇的白毛氅在阵前展开,数十架包铁云梯被奴隶们扛着冲向城墙。
那些奴隶脚腕拴着铁链,溃烂的皮肉冻在镣铐上,每跑一步就撕下血淋淋的皮。
李明月看见冲在最前的少年奴隶不过十三四岁,突然想起关内地牢里还锁着三百死囚。
"开闸!"
他斩断垛口悬着的铁链,青铜锁头砸在女墙上迸出火星,"让囚犯披甲上城,杀敌十人者赦!"
牢门轰然洞开的刹那,韩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摔在箭楼下。
那人头的发辫散开,露出额间靛青狼纹——是鲜卑死士的标记。
玄甲统领的陌刀还在滴血,刀柄缠着的布条被血浸透,隐约可见歪斜的"明月平安"四字,是出征前他的妻子”偷偷绣的。
"侯爷所料不差,果真有内应想烧粮仓。"
韩昭一脚踢开仍在抽搐的无头尸,尸身腰间的火折子滚到李明月的织金靴边,"东侧瓮城的草料……"
李明月却望着瓮城方向轻笑。
前世此刻,韩昭已经被毒箭射穿右眼,而今生那处箭垛早被他换成裹了生铁的硬木。
寒风卷着雪花灌进领口,他忽然很想念兄长怀里的温度——六岁那年冬猎遇狼时,兄长就是这样把他裹在氅衣里,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冻僵的耳垂。
……
碎石崩落的声响突然变得密集。
李书珩抹了把糊住眼睫的血,发现岩层深处泛着诡异的幽蓝。
这是北境特有的冻土,遇热即化——他猛地扯过火把照向岩壁,水痕正顺着雷火灼烧的沟槽蜿蜒,冰层裂开的脆响如同恶鬼嚼骨。
"退!全体后退!"
玄甲军潮水般向两侧散开时,李元胜却逆着人流向裂缝处狂奔。
鱼鳞甲刮擦着岩壁,在冰面上擦出连串火星。
李元胜终于看清卡在岩缝里的物件:明月总挂在腰间的错金螭纹匕首,刃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是他亲手教七岁稚子刻的,那天小明月被刀锋划破手指,血珠滴在"安"字最后一捺。
地动山摇的刹那,李书珩扑倒父亲滚进避风凹槽。
亿万碎石如天河倾泻,却在烟尘中露出一线天光。
通往嘉峪关的官道,通了。
……
残雪在重檐上积了半指厚,铜鹤香炉里腾起的青烟像条小蛇,顺着朱漆廊柱蜿蜒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