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苏珏自然也注意到了楚越, 他奉王爷之命在城郊监看百姓秋收。
今日,已经是第五日。
楚越的性格虽然强势,却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柔和。
她在战场上勇猛坚毅,可在平日里, 尤其是低头抚琴时,有一股安静的温柔。
此刻, 二人在与对方目光交汇地一瞬间, 他看到的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十三, 与赵安乐。
也是两个苏玉的命运纠缠。
苏珏握着镰刀停住了动作, 目光温和又带着些许怜爱, 歪着头笑望着“怎么想到来了这里?”
楚越静静地望了他片刻, 轻声道, “想你了, 就来找你。”
苏珏弯起了嘴角, 灵动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光泽,好似小鹿一般,清澈灵动。
想他了啊……
之后,二人发默不作声地站在天地之中。
隔着秋风,彼此都从风息中探寻到了属于那人身上的气息。
天地寂静无声,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爬上了心头
冀州民风淳朴,少有战乱,这里果然是他们的安乐之所。
只是,这样的安乐还能维持多久,谁都无法预料。
二公子“重生而来”,招财说此方时空已然发生了混乱,之后的历史会发生什么偏差,就连凌博士也无法预测。
有时,她看着王府和农庄里的这些亲友,总觉得一阵恍惚。
小苏元已然长成一个少年,只不过还是很黏着十三。
季大夫年事已高,总是念叨着要让许大夫继承他的衣钵。
许大夫也如同走火入魔般钻研医术。
沈爷越发嗜酒,每次喝醉,口中反复呢喃的都是青莲先生。
陶庄则是接了沈爷大部分的工作,木风与桂平也训练出几百个新人侍卫与合格的探子,吴江和福婶更是每日在厨房里钻研。
至于那位裴公子,神出鬼没,只要一来,保准去逗弄小苏元和招财。
惹得小苏元抱着招财躲到十三的身后。
事后,他们总是默契的给招财投喂小鱼干。
偶尔午夜梦回,她总会觉得这一切是不真实的。
她怕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
既然天命难料,那就好好把握当下。
于是,楚越拎着食盒,慢慢上扬起嘴角,使得自己展现出一副轻松的神态,转身朝苏珏喊了一声:“十三,吃饭了!”
与此同时,王府里依旧是井然有序。
“陛下在民间搜罗了不少方士,越发痴迷炼丹,鲜卑竟然送了十二车昆仑玉。”
檐廊之下,李明月与李书珩悠然对弈。
纵使冀州外如何的动荡,他们岿然不动。
“用昆仑玉炼丹,陛下还真是与众不同。”
李书珩落下一子,面上波澜不惊。
“陛下当然与众不同,不但痴迷长生,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九州各地皆是陛下的爪牙,之前那伙流民暴乱就是如此。”
李明月长叹一声,心里不断琢磨着楚云轩的心思。
“其他人也是动作不断,前有雍州,后有徐州,防不胜防。”
“他们想知道什么,就让他们知道什么。”
闻言,李书珩微微一笑,顷刻间,棋盘上黑子已然困死了白子。
“兄长,还没到绝路。”
见此李明月一个挑眉,白子孤身入局,搏一个天翻地覆。
“明月的棋艺又精进了,这盘棋就先到这吧。”
二人本就是切磋,点到为止。
“好,兄长说了算。”
李明月一脸乖顺,哪里还有平阳侯的威严。
“走,去找苏先生,想必农庄里已做好了饭。”
“好。”
……
北风卷着碎雪掠过乌兰湖时,可频顿珠正用弯刀剖开冻僵的银狐。
刀刃触到狐狸胃囊里的硬物,竟是枚鎏金铜符——正面刻着西楚礼部的蟠龙纹,背面却有道新刮的剑痕。
"西楚皇帝同意了?他还真是有胆量。"
说着,他抹去铜符上的血污,远处传来驼铃声响。
十二匹白骆驼踏破雪原,驼峰间悬着的包袱里是楚云轩给的金片。
冰湖东侧的岩洞里,炭火将羊皮地图上的朱砂标记烤得发亮。
可频顿珠将铜符掷在石案上,惊起几只寒鸦:"楚人比我们想的更贪婪,更算计。他们收下二十车昆仑玉,转却给了咱们如此简薄的金片,哼,说是金片,不过是损耗下来的金子末罢了。"
"大王要的可不是这些,可频大人,您这样可交不了差啊。"
裹着熊皮的老巫师用骨杖戳了戳地图,杖头悬挂的鹰爪铃叮当作响,"看到阴山这个弯月标记了吗?三百车硫磺从这里入关,走的是西楚皇帝特批的丹药材通路。"
“西楚皇帝追求长生,已经快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可即便如此,西楚皇帝仍对咱们不放心,果然狡猾。”
“这是自然,所以可频大人,您可得再接再厉,大王那边,等的是蚕食西楚的好消息。”
“多谢巫师提醒,我一定做好。”
洞外忽有马蹄声逼近,可频顿珠闪电般甩出弯刀。
皮帘掀处,滚进来个雪人,怀里紧抱的陶罐裂开缝隙,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矿石。
少年侍卫阿鲁汗满脸是血:"他们在狼头坡发现了……矿坑……"
可频顿珠拾起块碎石,对着火光转动。
矿石内部的晶簇闪着虹彩,与楚云轩炼制的金丹如出一辙。"西楚皇帝的仙丹里掺了多少这种'雪山玉髓'?"
他冷笑着碾碎石块,紫黑色粉末簌簌落进火堆,腾起带着甜腥味的青烟。
三日后,西楚皇城。
楚云轩盯着案上七份请安折子,朱批的笔尖突然顿住——陇西李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
这些试丹的世家大族,此时竟出奇的异口同声。
"传玄真子。"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那股不知缘由的耳鸣又如潮水般涌来。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年轻得可怕,但今晨梳头时,竟抓下一把灰白的发丝。
这个玄真子,是从民间搜罗来的方士,来历不明,却异常听话乖顺。
他总是信不过。
方士进殿时带着股奇异的檀香,楚云轩却嗅到掩在香气下的腐味。
玄真子的鹤氅下摆沾着泥渍,看纹理是阴山特有的红黏土。
"陛下气色澄明,正是脱胎换骨之兆。"
他的声音像蛇信舔过耳膜。
楚云轩突然拿起丹瓶,声音冷硬:"玄真子,寡人问你,你这丹药里掺的什么?"
说罢,楚云轩故意将丹瓶掉至地上。
琉璃玉瓶子应声而碎,虹彩粉末在青玉砖上铺成诡异的星图。
玄真子俯身拾起碎片,指尖被割出血也不觉:"陛下曾说过,当年北伐在乌兰湖遇见了七彩极光。"
鎏金漏刻的影子微微一颤。
楚云轩当然记得,那夜亲卫统领喝了湖水,第二天却暴毙而亡。
此刻玄真子的瞳孔里仿佛跳动着当年的彩色虹光:"乌兰湖底的灵石,正是助陛下突破生死关的仙引啊。"
更鼓声穿过重重宫墙传来时,楚云轩已经站在丹房最深处的暗室。
墙壁上嵌满昆仑玉雕的星宿图,中央玄铁丹炉刻的却是塞外牧马图。
当玄真子倒入第九筐虹彩矿石时,他突然按住方士的手:"这些灵石,鲜卑人从何处得来?"
炉火噼啪爆响,将两人影子投在《八骏图》屏风上。
玄真子道袍的广袖里滑出块双面绣帕,是可频顿珠最爱的雨过天青色:"神明有眼,阴山矿脉是苍天赐予陛下的……"
楚云轩瞳孔骤缩。
帕角莲花的绣法,与上月鲜卑使节进贡的狼头旗纹样惊人相似。
他想起玄真子最近头上戴的都是一枚冰玉簪,簪头云纹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而这冰玉簪,他从未赏赐给玄真子。
……
子时三刻,当值的羽林卫看见道长玄真子拿着陛下的敕令出了宫门。
之后,承文将军紧随其后,他的墨狐大氅在雪夜里翻飞,怀中揣着那罐未炼化的矿石。
方才陛下于体元殿紧急召见他,并吩咐他盯紧玄真子。
马蹄哒哒而过,官道两侧的流民蜷缩在熄火的灶台边,有个女童正舔舐着丹砂染红的雪水。
多年宦海沉浮,伴君左右,承文将军知晓陛下一直对这位方士有所怀疑。
是以今夜玄真子无论去了什么地方,陛下那里,他都是个半死之人了。
至于他自己,不过是个能传递信息的听话棋子。
这样想着,承文将军一路跟随玄真子。
不曾想,这人越走越远,几乎快出了长安。
当快马驰过靠近城郊的阴山驿站时,承文将军听见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响。
戍守的将士说是炼丹引发的山震,但承文将军分明嗅到硫磺味里混着火药气息——就像鲜卑人惯用的震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