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寒光四射,兵刃铮铮。白骨露野,血流成河。
白色仙衣包裹着体力将尽的身躯,无休止的刺杀并不想将他一击而毙,幕后之人决意采用车轮战耗死苏珏。
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苏珏还在内心里燃动着某种雀跃。
能让这么多人来刺杀他,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他做的足够好,好到“慕容清”非死不可。
可随着身旁一颗接着一颗头颅的落下,他那点燃动的雀跃消失殆尽。
这些人是无辜的,他们不该死的。
挥剑成风下是杀红了的眼,苏珏握着自己随身的软剑,开始祈求自已强一点,再强一点。
起初,他还是一剑就能捅死一个,慢慢地,软剑都变得没那么锋利了。
苏珏随手抽出某具尸体上的剑,要五招才能杀死一名刺客。
他早已分不清是第多少批人了,体力早已耗尽,他的精神始终绷在一根随时会断的弦上。
血泊中,根本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他的大脑已经开始极度亢奋,动作虽逐渐变得迟缓,但不足以让刺客从中抓到致命的破绽。
那些尸体那些头颅仿佛都能叠成一座小山。
杀完最后一个刺客,苏珏扬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笑意中带着极致的悲怆,脏污的血液裹挟着全身,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苏珏将利刃插入浸满血色的土地里,半跪在地上,微微低下头颅。
强撑着的身体不敢懈怠一分一毫,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
下一刻,苏珏又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浑厚有力,看来不是等闲之辈。
难道,他的计划真的要在此戛然而止了吗?
刺客越离越近,越离越近。
苏珏努力抬起头,目光虚浮,无法在刺客的身上聚焦,手里的剑却依旧紧握。
他还不想认输。
突然,苏珏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他开始以为是来射杀他的。
甫一提剑对着刺客,就看到两根羽箭直愣愣地射入刺客的双眼。
刺客嚎叫一声,向后仰倒。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苏珏手起剑落。
精神有些涣散,只把目光锁在一片能一剑杀敌的区域。
刺客的血溅得有三尺高。
苏珏喘了好大一口气,明明只是一剑,他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了。
马蹄声从远处渐渐近了,苏珏没有力气在去抬眼看清是何人,只是紧紧地攥着他的剑。
“十三——十三——”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可苏珏的眼底尽是杀意,那股杀意席卷了他全部的情感。
他已经不在乎面前是谁,分不清到底是何人。
剑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滴落,他已经重新举起了那把剑,朝着声音的源头再次挥剑。
剑只被轻轻击落。
苏珏只感觉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他阖上眼,无力的跪了下去,却并没有落在血意氤氲的地上,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越将苏珏拥入怀中,庆幸自己来得还不算太晚。
当她看到那执剑的身影,她就知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楚越抱着苏珏给他喂下一颗药丸,随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随后不舍地隐入林中。
她会接他回家的。
楚越走后,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竟是楚云轩。
他在宫中久等慕容清不回,却闻听慕容清遇刺的消息。
等不及禁卫带人回来,楚云轩亲自出宫,却不想看见的却是白衣染血的慕容清。
此时,他身后的禁卫军处理完新一波的刺客,姗姗来迟。
他们看着从来都是冷漠淡薄的帝王以一种极其珍爱的目光对待怀中的血人。
一路急行回宫,楚云轩将所有太医和名医都汇集在重华宫,可慕容清还是伤重难治,命归黄泉。
就在慕容清死后,长安百家遭天子亲兵血洗,其中不乏皇室宗亲。
一时间,长安城人人自危。
……
就在这人人自危的情势下,长安城的新春冷冷清清的过了。
雷霆手段之下,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这些人都是除夕夜刺杀的参与者,楚云轩觉得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停灵七日,慕容清以公侯之礼下葬。
百官无人敢反对。
深夜,楚云轩独自站在观星台上,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探寻那遥不可及的彼岸。
他的身后是精心摆放的三尊玉人偶。
皇后,太子,慕容清。
明明他已经留住了他们的模样,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迷茫与孤寂,如同这茫茫夜空,找不到归途。
他不是天子吗,为何什么都留不住?为何一个个都要离他而去?
楚云轩越想越觉得苍天不公,更是不佑他分毫,必要将自己所在乎的一一夺去。
“凭什么?寡人向来政由己出,更敬苍天,为何苍天不待寡人!”
楚云轩越想越觉得苍天无名,情绪激动之下,他直接掀了御案。
吓得宫人皆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御案上的水果茶点都是中贵人灵均按照楚云轩喜好上的,此刻却滚了一地。
宫人立即爬过去收拾,中贵人灵均一言不发,默默地跪在地上捡起茶点。
见此,楚云轩有一瞬间的回神,他愣了一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灵均也如此生分了?
“灵均,连你也要离开寡人吗?”
楚云轩纡尊降贵地蹲下身来,一把握住中贵人灵均的手,眼底是化不尽的哀伤。
这些茶点都是他还是青州王时的最爱,只有灵均还记得。
“陛下,臣不会。”
闻言,楚云轩眉心微动,他拾起一块干净的茶点递到中贵人灵均的唇边,期待着他能吃下。
中贵人灵均微微怔愣,陛下原来没有忘了他。
于是,他低头轻轻咬了一小口,却还是落下一滴泪来。
“陛下……”
“灵均,寡人只有你了……”
……
年初八,浮玉山,明月楼。
从前的热闹更添了几分,让人心情。
却又心照不宣地将时间留给久别重逢的苏珏与楚越。
素银指环在从细瘦的手指上滑落,滚至地板上转了两圈,嗡嗡作响,在烛火下炸出细密微若的碎光。
苏珏紧紧抱着楚越不愿撒手。
为了金蝉脱壳,他是服了假死药的。
所以就在他下葬的当夜,楚越便与沈爷将他从地宫中偷了出来,之后带回了浮玉山。
近乎两年的时光,苏珏枕着长安宫的冷寂和仇恨,整夜整夜地失眠。
“十三,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
楚越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饰物送到苏珏的手里,在他的耳尖亲了亲:“十三,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
苏珏揉了一把朦胧泪眼,仔细看了,是一块雕刻成狼头的铜牌,是楚越的战利品,前主已是楚越的刀下亡魂。
斑驳真挚的贺礼收进怀中,苏珏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巧的木盒递给楚越:“阿越,这是你的礼物。”
楚越打开,盒子里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明珠难得,真心亦难求。
新元纪的日子安稳又美好,他们都很怀念,可现在,他们只是此方时空的苏珏和楚越。
“楚云轩算计了你我,我不会让他好过,一颗夜明珠不足以抵消他的恶行,可惜,我不能在长安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
苏珏的脸上蓦然现出残忍而又疯狂的神色,与他的温和清冷判若两人。
“十三,十三!”
楚越情绪激烈地唤着苏珏的名字。
这是她命运多舛的半身,她跋涉千年重逢的郎君,她难得一见的恋人。
她不要某次得胜归来时,阴阳相隔,只向青冢哀哭。
“阿越,你放心,我很清醒。”
苏珏不由分说,把珠子塞进楚越的袖筒,“我要我们都活着,好好活着,谁都不会死……”
一时无言。
灯芯噼啪爆出火花。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楚越搂过苏珏的肩膀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在胡地,用热汤冲泡即食的面食叫做烙面,大概是他们爱吃的方便面的前身。
战场上寂冷无声,人和兽的骨殖或掩埋地下,或露于荒野,磷火冷翠,又光无焰。年轻的士兵以为鬼神,纳头便拜。
军令如山,二十八禁律六十四斩。
士兵惶惶终日,惊恐不安,营啸发狂。
更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你知道,阿越,我想听的不止这些。”
苏珏一遍遍摸着楚越手背和脖子上的伤疤。
多少将士,背井离乡,抛家舍业,校场操练,辗转行军,风餐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