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说到此处,楚惟恩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他强忍住泪水,继续说道:“家父病重之时,陛下虽派了太医,却放任他们不去医治。最终家父含恨而终,临终前仍对陛下念念不忘,希望陛下能回心转意,重振朝纲。”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所有人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楚惟恩那充满悲愤的目光。
因为他们知道,楚宗正确实是一位忠臣。
他的死确实令人惋惜。然而,在王权面前,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闻言,楚云轩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拍御座的扶手,怒喝道:“楚惟恩,你竟敢如此放肆!寡人乃天下共主,岂容你如此诋毁?你可知罪?”
楚惟恩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着楚云轩的眼睛:“臣知罪,但微臣更知忠孝之道。家父为朝廷鞠躬尽瘁,却因直言进谏而遭此不幸。臣今日所言,并非为了个人恩怨,而是为了替天下忠臣讨回公道!”
“你……”
楚云轩被楚惟恩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他站起身来,指着楚惟恩喝道,“来人,将楚惟恩拿下,与魏青冬一同杖毙!”
对于这个结果,楚惟恩早有预料,他反而觉得释然。
这样的朝堂,这样的世道,或许死了才是一种解脱。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嘲讽道,“陛下,但您似乎忘了一点,不管史书上如何涂抹,但总要记得,在天顺十六年的除夕夜里。长安都发生了什么。
烽火戏诸侯,一语杀忠臣,真是精彩啊。
他日史书工笔,也不知会怎么写。
而且这几年死了太多的人,宫里死了太子,死了位皇后,死了位夫人。宫外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又死了多少人。陛下您算过吗?
算了,他们对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您将是史书上地千古一帝,可您的身边如此地干净,干净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难道不会孤独吗?”
楚云轩冷漠地看着楚惟恩,没有说什么,唇角微带轻笑,似乎是在表示,凌于九天之上地神祇,又怎会在意云顶上地寂寞与人间地热闹。
然后他站起身来,慢慢带着苏珏走下城楼。
在宫门处时,楚云轩心头微微一动,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王叔楚宗正的遗书,先前由影十八交给他。
楚云轩取出那张薄薄地信纸,想看看自己的王叔在临死之际,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然而,信纸上是两行无比潦草地字。笔墨带枯丝,显然是仓促而成。然而转折有力。如刀剑直刺纸背,满是愤怒不甘之意。
用字更是刺骨尖刻,尤其是最后处地那四个字
“鳏!寡!孤!独!”
老而无妻是为鳏。
君临天下无一人亲近是为寡。
丧母独存是为孤。
老而无子……是为独!
楚云轩冷漠地看着这封信,手指微颤。
信纸簌簌然化成一堆白色地粉末,从他地指间滑落。
被冷风一吹。四处卷散,有如一场凄清地雪
……
万福城楼下,火光冲天。
在楚云轩的旨意下,所有人必须亲眼看着魏青冬与楚惟恩的下场。
那一年,御林军手里的廷仗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一下又一下,为他通报的小禁卫的生命在逐渐消散。
不知打了多少下,御林军才停了手,刑凳上的人出气多进气少。
御林军转身回去复命。
那时,御林军的离去身影渐渐模糊了中贵人灵均的样子。
他只觉得冷,好冷。
雨水冲散了一地的血迹。
他用衣袖撑在小禁卫的头顶,而天上滚落的水珠,接连不断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小禁卫鲜血淋漓的后背,哑声开了口,声音很低,“中贵人您说,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中贵人灵均没有说话。
做错了什么?
王权之下,无错亦是错。
长凳之上正伏着那好心通报的小禁卫,身后渗出血迹,晕染在雪白的中衣上,刺眼的一片。
一片,两片,片片血迹交织,让苏珏一时分不清回忆与现实。
思绪迷乱间,楚云轩在他的头上遮过一把油纸伞,为他挡住风雪。
“谢陛下。”
苏珏低低道谢,目光不由落在大雪中那两道孤零零的身影上,抓紧了手中的油纸伞。
一腔憋闷和怒火紧紧缠裹着他,当然更多的,是无力。
无力于此时此刻于雪中受刑的兖州王与楚惟恩。
无力于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
这场杀戮还是他放纵楚云轩对他的控制得来的的,这场荒唐也如他所愿。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如此不痛快!
他甚至想高声怒骂这贼老天!为什么这雪下个没完没了!还下得越来越大!
他也想骂兖州王与楚惟恩!为什么他们非要顶撞云轩!为什么非要求死!
他当然还想骂楚云轩!为什么非要故意试探!为什么要不断地玩弄人心!
还有其他人也拱火,不帮腔!
都是恶人!全员恶人。
苏珏愤恨地想,最后骂起自己来。
如果他早知他们两个宁折勿屈的性格,他就不该放任这场荒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答应楚云轩在城楼上跳舞?
谋算人心者终会被人心所伤,他骂别人是恶徒,难道他就清清白白了?
他也不是个东西!他怎么好意思安然立于高堂?
苏珏越想越难受,刚喝下的那些酒突然泛起苦意,苦得他不自觉松开手中的油伞,茫然若失般盯着大雪出神。
雪与血,终是交织在一起,子时已滚,又是新的一年。
天威,为何还是如此难测……
……
大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兖州王魏青冬被赐死的消息传遍整个九州,西楚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一代王侯,就因为没有与宠臣便被陛下赐死,委实荒谬。
俗言诗更为盛行,特别是除夕夜发生的几件大事,更是写得绘声绘色。
楚云轩屡禁不止,也找不到传播的源头,着实让他心烦。
时间匆匆而过,春耕夏忙,又到了一年中最为炎热之时。
御书房内,只有楚云轩和苏珏两人,整个宫殿弥漫极清幽的香气。
楚云轩手持奏折,而苏珏则躺在楚云轩的大腿上,沉沉“睡去”。
“陛下。”
中贵人灵均站在御书房外。
“进来。”楚云轩头也不抬的说道。
中贵人灵均看见慕容大人躺在陛下大腿上,蜷缩着睡觉,连忙撇过头深吸一口气,这种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距离除夕那夜的惊心动魄已过了六个月,这六个月来陛下对慕容大人的爱重只增不减。
寻常封地赏赐都是小事,甚至连外出巡视也带着慕容大人。
还给了他生杀五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一开始,大臣们还偶有议论。时间久了,大臣们也就不在议论了,似乎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灵均,何事?”
楚云轩拨弄着苏珏的头发问道。
装睡的苏珏:真的好烦!
“陛下,兖州传来密报。”中贵人灵均双手抬高呈了上去,随后行礼,安静的倒退出去。
“醒了?醒了就起来。”楚云轩边打开密报边说道。
“陛下,臣给您捶捶腿?”苏珏伸了懒腰,差点打到楚云轩。(故意的)
“不必,你来看看。”楚云轩将密报很自然地递给苏珏。
苏珏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楚云轩,不解。
密报上说兖州出了乱子,趁着新任的兖州王还未到,元夏趁虚而入,又因为兖州军对赐死魏青冬之事颇有怨气,打起来便也没尽全力,不过五日的时间,兖州大半城池失守。
就连青州也受到了波及。
不过,楚云轩怎么主动让他看这些了,莫不是有什么试探?
就在苏珏思绪游离之际,有人开了口。
“慕容可愿意前往兖州劳军?”楚云轩斜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问道。
“臣愿意。”苏珏下了罗汉床,跪下接旨。
“慕容,早点回来。”楚云轩扶起苏珏说道“天色不晚了,慕容今天就待这里吧,明早再回重华宫,启程往兖州。”楚云轩睁开眼说道。
“是,陛下。”
兖州劳军,说是劳军,但在御书房里接地密旨却有些别的内容。
这几年间元夏人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兴奋剂,又像是吃了镇静剂,一改之前春去秋回的浪漫主义战法,开始极有组织地向着兖州与青州方面侵袭,而且战法变得极其狡诈。
魏青冬虽然管着兖州军务,但是推恩令一出,他的权力大大减弱,除了兖州三万军马,其他的并不听他的驱使。
因为兵力有效加上元人攻势太猛太阴,去年的时候,兖州方面局势就已经很是危急了,好在魏青冬经验丰富,用兵得力,才算是稳定住了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