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威胁感浮现在楚云轩的心头,太子自刎前冰冷的眼神与此刻的慕容清的相重叠,一时让他分不清。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拿起御桌上的奏折一甩手扔到地上,周身威压极重。
  “噗通”一声轻响,奏折微微散开。
  在场诸人都被空气中的窒息感定在原地,不敢动,更不敢吱唔半个字。
  楚云轩散发出的寒意,无人敢抬头。
  苏珏僵在原地,他知道楚云轩已起了猜忌,于是他故意踉跄半步,转瞬已面无血色。
  猝不及防的,苏珏一口血呕出来,俯身栽倒。
  楚云轩忽然回过神来,大惊失色!
  “慕容清!”
  ……
  夜半无人,树影婆娑。
  子时,李明月并未告诉任何人,包括长孙姑娘。
  他独自来到了梧桐镇——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即使预感到此行不会简单,李明月还是决定一人前来。
  夜晚的梧桐镇寂静无人,本地的百姓都不敢在深夜外出,仅剩的几家住户都是门扉紧闭,屋内一片漆黑。
  李明月借着月光一直往前走,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位于小镇中心的一片空地,虽在中心位置,但百姓因传闻而人心惶惶,许久未曾有人踏足,四周已经长满了一人深的荒草。
  诡异的是梧桐镇一片漆黑,这里却挂满了红色的纸灯笼,中间积着厚厚灰尘的戏台上新铺了红布,明明无人伴奏,却有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正在咿咿呀呀地低唱:“此刻应是……良辰美景……佳期……如梦……”
  李明月到来时正是一曲终了,戏子哀婉的唱腔忽的一停,四周荒草中猛然跳出十余个黑衣人来,他们训练有素,并不开口,手中长剑雪亮,沉默着向李明月杀来。
  李明月早有警惕,从容应付,这几人虽是训练有素,但并不是什么高手。
  是以李明月战中犹有余力,又觉得不会如此简单,他的身影在杀手纵横的剑光中辗转腾挪,等待着对方下一步举动。
  混战中,李明月忽然感觉一阵令人战栗杀机在后方爆发。
  有人偷袭!
  李明月悚然一惊,他全力扭转身躯,立即做出抵御。
  果然,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冲他的胸膛而来。
  千钧一发,匕首距心脏只有三寸之隔。
  好在李明月身手敏捷躲了过去。
  看出这些杀手是有备而来,李明月思忖再三,不愿再他们周旋。
  于是为了速战速决,李明月伸手探入怀中撒出一把药粉,趁混乱之际赶紧冲出包围。
  药粉颇有威力,杀手们自顾不暇,李明月早就没了踪影。
  “该死,下次不会放过他了!”
  ……
  月色如钩,风声不止。
  再次清醒时,已是午夜。
  苏珏望着头顶的雕花纹样,意识到自己被安置回了重华宫。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欠身坐起,这才发现发冠被除去,就连官服都换成了里衣。
  “慕容大人,您终于醒了!”
  中贵人灵均喜不自胜地探头,指挥一旁的小内侍,“快!去告诉陛下,让陛下安心。再请当值的太医过来,给慕容大人诊脉。”
  他那边吩咐完,这才回答苏珏的问题,“慕容大人,现在是子时三刻,您之前吐血晕倒一直不醒,陛下立马让人将您送了回来。您放心,什么事都没有了。”
  “哦。”苏珏闻言缓缓躺回去,“我知道了。”
  中贵人灵均知音解意,知道苏珏这是还在生气,于是安抚笑答,“陛下让您好好休养,您放心,这宫城您可以随意走动。”
  说着,中贵人灵均递过一副允许宫内行走的手令,苏珏道谢接下,心中却暗暗冷笑。
  这不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吗!
  “慕容大人,您刚醒身子有点虚,陛下给您做了清淡可口的山珍白玉粥,一直在炉上温着,这会儿给您盛一碗?”
  “哦,那就来点吧……等等?”
  苏珏兀然一愣,“你是说,陛下亲自做的?”
  “是,陛下亲手做的。”
  中贵人灵均满脸堆笑,话里话外含着劝解,“恕奴婢多嘴,您别再和陛下置气了。奴婢伺候陛下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看重一个人呢。
  陛下说了,慕容大人做了那么久的膳食,寡人做一次给他吃又有何妨。”
  说话间,太医已至,谨慎给苏珏搭脉半晌后,肉眼可见松了口气,“慕容大人是气急攻心,经血逆行,近些时日请尽量克制脾气,如此静养方为周全。”
  “劳烦太医了,我会记在心里。”苏珏嘴角噙笑,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姿态。
  太医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只要慕容大人好生惜命,整个太医院上下自会感激不尽。”
  太医言罢作了一礼,自到外间去开药。
  苏珏疑惑地看向中贵人灵均,“他们这是?”
  中贵人灵均轻笑,“慕容大人吐血昏迷后怎么都不醒,陛下动了大气,说要是治不好您,整个太医院都跟着陪葬。”
  “……”
  苏珏捏了捏眉心。
  是专制恐怖的封建帝王的经典戏码——让医生陪葬……
  多缺德呢……
  楚云轩把我气成这样,他怎么不自已给我陪葬?
  正好报仇!
  苏珏心里暗骂,一扭头却瞧见被他骂的对象正缓步而来。
  “兰台令醒了?”
  苏珏:怎么这时候来了!?
  第173章 金阙冷遇
  “兰台令醒了?”
  楚云轩大步进了内殿, 眼见着苏珏倚靠在床榻边,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他本就生性多疑,今日苏珏的一言一行皆挑战着他的底线。
  尤其是自刎之举, 直接戳中他的心门。
  这究竟是慕容清被情势所逼,还是有意为之,惺惺作态, 楚云轩不得而知。
  所以, 楚云轩决定再行试探。
  “臣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千秋。”
  苏珏在榻上虚行了礼, 神色还恹恹的。
  “那些人罚了银子,也禁了足,你该安心了。”
  说这话时, 楚云轩就坐在苏珏的榻边, 纡尊降贵的搅弄着玉碗里的粥羹,甚至还打算亲自喂苏珏吃下去。
  苏珏摇头拒绝了,即是拒绝楚云轩的投喂,也是拒绝楚云轩的处理结果。
  见此, 楚云轩眉头一凛,轻轻地将玉碗搁置在一旁, 等着苏珏接下来的反应。
  “陛下, 臣不是无理取闹, 实不相瞒, 臣刚入长安时被一群勋贵子弟打了一通, 打人的就是他们, 臣实在委屈, 这才有如此情状。”
  诉苦的话也说完了, 楚云轩听罢接着问他:“兰台令, 还有什么啊?”
  还有什么,除了这两件私怨,剩下的就是那件事。
  如今楚云轩的意思,便是逼他全都说出来了。
  这事危险,灾民们已经死无对证,他不过五品兰台令,没什么实权,况且还没拿到其他实证。
  手无实证,他一个外臣,怎么敢告那些的勋贵子弟?
  但楚云轩既然要他做,苏珏就听他的。
  搭台唱戏,当一回提线木偶。
  毕竟还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
  若是这戏唱的好,他以后就不用心惊胆战了。
  苏珏咬牙,决定赌上一把。
  然而,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你的意思是那件事不是意外,那你便是欺君了?”
  苏珏满腔热血顿时冰冷,梗在喉中,咽不下去,但也吐不出来,
  事实究竟如何,楚云轩难道会不知道?
  ——现在这算什么,钓鱼执法?
  逼他说到如此地步,就为了看他是否认得清尊卑有别、明白西楚王室无论如何不可撼动?
  思来想去,他还是猜忌自己的身份罢了。
  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粥终于从碗中倾洒而出,就如同之前楚云轩对他的故意纵容,今日乃是到了极限。
  苏珏只能看着,一股极大的怒火充盈全身。
  然而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楚云轩给予。
  说到底,在这个朝代,是没有人权的。
  在燎原的怒焰之下,苏珏只能含血咽下尖碎冰棱般的失望冷落。
  但至少此时此刻,那点凉意并不被他重视。
  他跪在地上,叩首请命。
  此一刻,他于新元纪学习的上一个文明的法制史一一在眼前浮现。
  见到唐律疏议斗讼定制说,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告主之期亲亦流……
  从前还觉得此等残害性命不可理喻,已是封建之下众生不平等之至。
  其实,无论是那一个文明,法条案律都凝结了太多的血泪,实在令人痛快不起来,好像被冤魂冰冷黏腻地扯着脚踝。
  上一段文明的文学风华千年、璀璨夺目。
  每当自己感同身受,却总能从锦灰堆里刨出深不见底的悲哀不甘,不仅壮志难酬、生离死别,且世间白骨千里,个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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