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无论是哪一个上位者,若不把天下人的评价听在耳里,放在心里,就不会懂的自省和约束,又如何能治理得好国家?”
他这番话出口,李书珩心头大震,忍不住蹭地站起身来,道:“慕容兄,你,你,你……”
苏珏做出惊讶的神色:“怎么?李公子认为在下说得不对?”
李书珩定了定神,此话有人同他说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他好像并不是他,他只得慢慢坐下,讷讷道:“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慕容公子此言甚是、甚是精妙……”
陆羽却不知道苏珏当年和自家世子的那番对话,见他一惊一乍地实在古怪,赶忙打岔道:“慕容公子高论,一看就是有大学问的,怎么竟以摆摊为生,实在埋没人才。”
苏珏赧然一笑,道:“陆兄谬赞,在下哪里敢当。
在下本是从荆州逃难至此,捡得一条性命,现在只求闲散安稳,功名什么的,却是不想了。”
李书珩立刻有些动容:“公子是从南边来的?”
“是,荆州南安县,正是在下的家长,说来也是惭愧,在下家中世代读书,本来也算小有富庶,但天不假年……”
说到这里他低声叹息,“ 这几年官府欺压太甚,日子越发不好过,今年又发了洪水瘟疫,县里死了不少人。
那一夜,县里来了一伙强盗,家里被抢了个精光,父亲气急攻心,当夜就去了,母亲伤心不已又染上了瘟疫,没几日也跟着去了。后来实在不得已,在下便也想着来长安讨个活路。
谁知到了长安也不好过活,刚进城就被一群纨绔子弟打了个遍体鳞伤。醒来时已在城郊破庙中。
之后机缘际会,杨丞相将在下举荐给承文将军,再然后……”
苏珏摇头苦笑,“……不过是做了自己最不想做的事,倒是问心有愧了。”
问心有愧四字一出,李书珩眼角就像是被针刺般的一跳。
他问心有愧?
他为何问心有愧?
就在李书珩怔愣之时,苏珏也有了片刻的思绪游离。
自从“死而复生”,他几乎夜夜入梦。
在他的梦里,那个地方总是风雪漫天,烈火燎原,充斥着惨叫和嘶喊。
他读了许多关于中原山川地势、农田水利、风土人情的书,可是他却没法在脑子里勾画出一个切实些的景象。
苏珏其实很想知道,梦里的那个能让他们父子殒身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
若说从前他只是因为梦境而感到不安,红衣小儿的歌谣一出,他便只剩下恐慌。
不,他决不能让梦里的场景真实的发生。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也要扭转历史。
思及此处,苏珏回过神,继续道,“也罢,年少时托父辈的福,也去了不少地方,长了见识,其中有一地,令在下久久不能忘怀。”
“哦?不知是哪一处风景?”
同样回过神来的李书珩起了兴趣,一脸希冀地等着苏珏的下文。
苏珏露出了然的神色,当下便捡些梦里场景附近的风物掌故徐徐道来。
他口才上佳,讲得是有声有色活灵活现。
不但李书珩听得入神,连陆羽都兴趣大起,连连发问。
聊到后来三人都觉彼此甚是相投。
这一聊竟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月上中天,三人这才下楼作别。
看着苏珏落在桌子上的书画,李书珩开口提醒,“慕容兄,书画。”
“今日一见,甚是有缘,这些书画便送与李公子了。”
说罢,苏珏已经下楼而去,
李书珩仔细收好书画,又盯着苏珏的背影看了许久,二人才上马向驿馆而去。
陆羽看着天色略晚有些着急,却见世子按辔缓行,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又不敢催促,只得慢慢纵马跟在一旁。
长街冷寂,马蹄哒哒声中,李书珩忽然问:“陆羽,你觉不觉得慕容公子有些像苏先生……”
“世子殿下,陆羽不觉得啊……”陆羽侧头细细地想了想,又道:“除了都是读书人,说话都文绉绉的,不过看起来慕容公子的脾气不太好。”
李书珩望着空荡荡的街道,默然半响,低声道:“也是,哪里有人能像他……”
苏珏回去时,房东大爷仍旧烙好了油饼等着他。
看见苏珏回来,大爷只是开口叫他吃饭,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大爷,这房子,我明天就不租了。”
“好。”
第二天一早,苏珏拜别了房东大爷,又留了银钱。
刚一出门,门外就是一顶来接他入宫的软轿。
“慕容公子,请,老爷正等着你呢。”
第167章 铜雀春深(一)
“慕容清, 寡人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有了什么结果啊?”
一顶软轿抬着苏珏又入了宫门,等待他的是楚云轩冷冰冰的质问。
“回陛下, 奴婢查清了。”
苏珏恭恭敬敬地跪着,已是身不由己。
楚云轩捻着手里的道珠,倚在榻上, 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他看了许久, 才缓缓开口:“这么快?查清了?”
大殿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是, 陛下,查清了。”
大殿又寂静下来,只有书页慢慢翻动的声音。
“那你便说说吧。”
楚云轩随口说着, 目光仍在书页上游动, 仿佛浑不在意。
“是,陛下。”
男子的声音自内殿隐隐传来,穿过古朴的木门与薄如蝉翼的窗纸,钻入门外侍立的宫人耳中, 他们仿佛充耳不闻。。
中贵人灵均立在门边,再次挥退一批前来奏报的文臣武将, 看着他们面面相觑又疑惑离开的背影, 瞅瞅天边日头正高, 不禁叹了口气:“慕容公子在里头, 诸位大人请等一等……”
室外已是秋末肃杀, 室内也是沉寂如终年不化的冰雪, 仿佛呼吸一口便有刺骨的寒风绞入肺腑。
苏珏跪伏在地上, 言语侃侃。
身处内殿, 他依然能听到门外朝臣拜见的私语、宫人侍女行走的足音、甚至他面前那人近乎于无的呼吸声。
约摸半柱香后, 正当盛年的天子终于将书一合,随手搁在一旁。
他取过手边温热的茶水啜了一口,侧头望着窗外,高高的枝头上,各色鲜花早已凋零。
楚云轩眸光沉沉,语气仍是波澜不惊:“慕容清,这就是你的调查结果?只是意外?”
“是,只是意外,城郊的粥棚大多是木质结构,年久失修,那几日天干物燥,这才起了大火。”
苏珏自然没有调查过,现在说的话不过是胡诌。
楚云轩当然也知道慕容清是胡说,本就没指望慕容清能查出什么来,他只是想看看慕容清如何复命。
随即,楚云轩的声音沉沉响起:“慕容清,你这是在糊弄寡人吗?”
这话说得不轻,语气亦是不辩喜怒。
苏珏心里微微一沉,依旧开口:“奴婢不敢,陛下信任奴婢,这本是荣耀,奴婢十分感念陛下恩德,只是粥棚起火一事另有隐情,奴婢不敢轻易言说,恐伤了王室的体面,还请陛下明察!”
若真的想让他查明真相,就不会让他只身去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九州之内的大小事都在楚云轩的掌控之下,此事关乎王室脸面,他只会轻轻揭过。
反正死的不过是些蝼蚁百姓,这怎么比得过他西楚王室的体面?
苏珏内心思虑不断,口中却是另一番说辞,目的只有一个,极力取得楚云轩的信任。
又在殿内跪了良久,楚云轩才大笑出声,似乎对苏珏的表现十分满意,“慕容清,你此事办的不错,就按你说的,意外,一切只是意外。”
听着楚云轩突然转变的语气,苏珏的心定了定,口中直呼“陛下圣明。”
“你起来吧。”
楚云轩不咸不淡地让苏珏起身,心里大致对其有了判断。
有些小聪明,但绝对成不了什么气候,顶多是一个依附权势的菟丝花。
“谢陛下。”
跪的时间有点长,苏珏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膝盖,这一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楚云轩的目光。
“灵均,扶慕容大人回重华宫。”
殿外的一众官员亲耳听到楚云轩的声音,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
慕容大人?什么慕容大人?
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楚云轩再次开了金口。
这一次,是给慕容清加官的旨意。
“寡人记得宫中缺了个兰台令,你倒是很合适,从现在起,你就是寡人的兰台令了。”
苏珏没想到楚云轩如此大方,直接就给他封了官,比他设想的要早。
不过这也省了他很多麻烦,于是他赶紧谢恩,只是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谢陛下!”
起身抬头时正对上楚云轩的眼,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定。
“你先回重华宫,待用过午膳,寡人与你手谈几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