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你生病了?”
  “嗯。”
  苏珏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他四下看了看,之前相熟的几个居然不在。
  “其他人呢?去乞讨了吗?”
  乞丐们摇了摇头,目光里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或是死了,或是被抓了。”
  “发生了什么?”
  苏珏心中大震,不过五六日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咱们雍州的王爷在抓壮丁,说是要送去长安盖什么登仙楼,咱们兄弟有些被抓去了,有些反抗不从,当场就被杀了。”
  乞丐们连连叹气,这几年天灾不断,收成不少,他们度日越发艰难,现在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
  抓了壮丁哪有什么活路,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累死,甚至直接被当做人牲,哪还有命在,倒不如做个乞丐来得逍遥。
  可惜官府见不得他们如此,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乖乖地去长安,要么就地处决。
  他们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听罢乞丐们的陈述,苏珏心中冷笑,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法子?”乞丐们半信半疑,却还是存了几分希冀。
  “去冀州。”
  “为什么?”乞丐们万分不解,难道去冀州就能找到活路吗?
  “不为什么,你们去就是了。”
  苏珏冲着他们自信一笑,随后又嘱咐了几句,说完他不再逗留,沿着来时之路悄然离开。
  去与不去,自有他们自己定夺。
  ……
  春三月,杨柳依依。
  冀州城,烟拢桃红,一片秀色,甚是繁华。
  李书珩坐在王府的海棠树下,仔细地用鹿皮清理着琴弦。
  古琴的灰尘和污迹被一一抹去,焕然一新,他轻轻拨动,弦音铮铮。
  轻风拂过,霎时间落英纷飞,一枚红色的海棠花瓣晃晃悠悠落在琴身上,李书珩目光一凝,拾起那枚花瓣,抬起头。
  正是海棠花季,这一棵特意移植来的海棠树枝叶扶疏,繁枝之上缀满粉红的海棠,乱迷人眼。
  这一树的海棠总让他回忆起从前与苏珏相处日子。
  他记得去年海棠盛开时,他就坐在海棠树旁看苏珏鼓琴念诗。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落了满身的花瓣。
  只是那般花晨月夕的日子已成往事。
  李书珩的回忆被突兀的喧闹打断,他回过神,问道:“何事喧哗?”
  一旁的随侍陆羽躬身称不知,另一人领命,出外询问。
  李书珩将头转了回去,默默赏花。
  陆羽不敢出声,只是偷偷望着李书珩的侧脸。
  世子初回冀州时身形瘦削了不少,眼神举止不恶而严。
  梦魇,旧事,政务,仙逝的苏先生,此间种种如粗粝的磨刀石,将李书珩身上仅剩的天真和稚嫩以最暴烈的方式磨去了。
  他如今依旧温柔敦厚,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世子。
  不多时,一侍从前来回禀。
  不多时,侍从打听到原委,前来禀报。
  “世子,是王府里的姑娘们说看见了朝霞,觉得好看,她们都说是二公子要回来了。”
  是啊,明月被父亲派出巡视冀州各郡县,已是三月未归。
  如今冀州的大部分政务都交与他处理,父亲前几日去了郊外的山上亲自盯着春耕。
  “朝霞?”李书珩面上有一丝惊讶。
  “是,”侍从回到,“今日的朝霞尤为不同,冀州一年到头难得一见,听王府里的老人说,这寓意着可能故人来访。”
  李书珩凝望着靛蓝与朱砂交织的霞光,神色莫测,身旁陆羽猜不出他此时所想,不敢多言。
  故人吗?
  世人笃信命数,尊天敬地,李书珩却只觉天地神仙可恨。
  若天道清正,何以降下天谴令万民代无德之君受过?
  若神仙无所不能,为何眼见有情有义之人惨遭戕害?
  不过是一次罕见的朝霞,又能代表什么?
  他望着靛云丹霞不觉出了神。
  故人,会是什么样的故人?
  就在此时,小公子李安甫前来请安。
  “儿子给父亲请安。”
  李甫安年纪虽小,礼数却十分周全,他小小的身子立在那里,自有一段风骨。
  “安儿,过来。”
  李书珩放下古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几日功课可有用心?”
  “回父亲的话,孩儿读书不敢懈怠。”
  “那就好。”
  “那父亲,孩儿可不可以休息一日?”
  毕竟还是个孩子,李安甫仍有孩童心性,平日最爱嗜糖,有时也会偷偷溜出王府玩耍。
  外面的天地如此广阔,事事都是新奇的。
  李安甫心向往之。
  李书珩十分清楚自家孩儿的小心思,他也不戳破,反而开口道,“自然可以,你今日正好同我一起去郊外。”
  “去找祖父?”李安甫的眼睛亮了亮。
  “是。”
  出发时将将中午,到了郊外的山上却已夜色四合。
  当看到田边对着晚霞欢悦的孩童,李书珩死水一般的心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期待。
  王侯的舆驾好找,周围火把数支,意味着李元胜还未歇息。
  山上的风干燥而温暖,彼时早有快马通传过来,李书珩与李甫安一走近,就看到李元胜挑帘出来。
  李元胜黑了些,也瘦了,脸上好像还带着晒后的干痕。
  李安甫随身的小剑也忘了拿,土路难行,李安甫深一脚浅一脚一蹦一歪跑过去,“祖父——祖父——”
  李元胜离家时嘱咐李书珩操持王府、代他政务,无事不得擅离,他还没等问我儿何故而至,李书珩笑了笑,“安儿想您想得厉害,我就带他来了……抱抱他吧,父亲。”
  李元胜把李安甫抱了起来,见李安甫小脸圆圆眼睛明亮,他在连日疲惫之下露出些爱喜神色。
  李安甫抱着高大的祖父,告诉他最近又学了字,练了剑,还把藏在腰间的糖块掏出来,展开干净帛布,一连给李元胜塞了两个。
  李元胜一面说着“好、好”,一面又听着一连串的汇报,他抱着李安甫步行在麦田上坡,星子如眼睛一眨一眨,静谧又温柔。
  李书珩笼袖跟着,李元胜停了几步等他,单手解下自己的斗篷,盖在李书珩的身上,终是不舍得责怪他不遵父命。
  “山上风大,你出来也不知备件斗篷。”
  “父亲,孩儿无事。”李书珩笑着接受了李元胜的关心。
  二人站在田垄上,眼见山下万家灯火。
  “书珩,你觉得苏先生真的死了吗?”
  没来由的,李元胜问了这么一句。
  “孩儿也不知道。”
  待到了舆车附近,李书珩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绿水护田。
  又是一年春耕时,希望今年可以有个好收成。
  第二日,李书珩带着李甫安乘车回府,浩浩荡荡的车架正是王侯应有的规制。
  回去的路上,李书珩父子皆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行了大约一个时辰,车架骤停,并响起一阵喧闹之音。
  李书珩掀开车帘仔细一看却是一群乞丐,他们或是垂暮老人,或是有手有脚的青年人,还有一些无知的孩童。
  李书珩眯起眼睛有些不解。
  眼见他们到了队伍前,齐齐挥动手里的铁具和木棍就冲他们的车架而来。
  负责护卫的陆明忍不住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见无人回应,陆羽提起嗓子高声道:“不好意思啊,麻烦问一下,你们这是干嘛呢?”
  不知道是因为陆羽声音比起陆明更大些,还是陆羽看着明显比陆明职位高些,终于有人回应。
  “没看见吗?我们要劫路。”一位大爷喊着。
  陆明先跟着复读一句“劫路啊”,才后知后觉震惊地提高声调:“劫路?”
  “你们?劫路?”
  陆明大为震惊,这些人怎么能劫路呢?
  他们知不知道劫的是谁?
  此时,马车上的李书珩下来走到近前,他微皱眉头说道:“你们为何要劫路”
  “我们是乞丐,当然是为了钱啊,我们都快饿死了。”大爷扯着嗓子应他,大喘粗气,似乎已经很累了。
  李书珩转头用眼神示意陆羽仔细问询。
  而陆羽这里一顿询问,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从雍州逃难来的。
  陆明震惊道:“你们这不是成土匪了吗?”
  “那哪能是土匪呢,我们就是想要一口吃的。”
  “你们知道劫的是谁吗?”
  “知道啊,冀州王。”
  陆明十分震惊,下巴都要惊掉了:“你们也知道车里面是王爷和世子?那你们就不要命了?”
  乞丐们感叹地晃了下脑袋:“我们没得选啊。”
  陆明疑惑着看着陆羽,陆羽心有灵犀地替他发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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