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今日中年女子像往常一样来送货,恰好碰见学生们下学到十二楼接受苏珏的课业检查。
女子一眼看到队列中的小女孩,那分明是就是她失踪多日的闺女。
所以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苏珏出声叫住正欲离开的中年女子,“夫人请留步。”
“公子何事?”中年女子语气低落,不时回头看。
小女孩不敢与之对视。
苏珏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又开口道,“夫人,还不知怎么称呼。”
“叫我周柳氏就好。”
“柳夫人,之前我们按照您说的画了不少画像,我看这个小姑娘确实与画像上有几分相似。”
苏珏带着温和的面容,让人倍感亲切。
“公子,今日是我失礼了,她不是我闺女,只是长得像罢了。”
柳氏摇了摇头,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这样吧,您先回去,我们再问一问孩子,兴许孩子是被吓坏了呢。”
“多谢公子,不用了,不是就是不是。”
柳氏拒绝的很干脆,那个被认错的小女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很快释然。
苏珏越发觉得事有蹊跷,甚至还带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个小女孩到底是不是柳夫人的女儿,为什么二人的行为都这么反常?
苏珏一时不得关窍,柳氏很快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周一一,你过来。”
苏珏转头将那小女孩叫过来,女孩还是害怕,躲在福婶身后始终不愿出来。
“是,我,我是周一一……”
女孩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让苏珏更为不解。
“你真的不认识方才那位夫人吗?”
苏珏循循善诱,希望从周一一口中知道的更多。
可周一一只是抬起头看向其他人,目光里染上了一丝惊慌,然后摇头。
“不,不认识……”
“好了,让福婶带你们去吃饭,晚饭后再检查课业。”
见什么都问不出来,苏珏便福婶他们带着孩子们去用饭,自己则是回了露落园。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有意去调查这件事,奈何楚云轩总是召他入宫。
虽说此事先生也知晓,但近来十二楼账目出了些问题,手底下的人也不干不净起来,先生难免分身乏术。
又是一日从宫里回来。
苏珏心绪不宁,却还是考校了张怀瑾的课业。
张怀瑾对答如流,苏珏便让小苏元陪着他玩耍一会儿。
小苏元在外面兴致勃勃的给张怀瑾抓鸽子,张怀瑾站在树下仰头去看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无忧无虑,真好。
而张怀瑾离开后,苏珏只呆站在屋内。
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已过了晚饭时分。
福婶过来了几次,他都推脱一会儿在再吃。
苏珏是真的没有胃口,脑海里尽是这几日发生的事。
然而不知道哪扇窗户没关好,苏珏被风吹得身上一阵阵发噤,他坐回座上,脑海里仍旧是那封信。
“呵呵,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这几日十二楼里出了些事,青莲先生正忙于处理。
而受青莲先生嘱托,沈爷负责苏珏的安全。
现在听得苏珏的语气,他心里也是紧缩了一团,恍惚迷离半日才回过神来。
这时郑刚又赶来送鸡冠山的账册册籍。
又听郑刚问道:“公子明日可要还往鸡冠山上去?”
“不去了。”
苏珏的声音已经哑得非常厉害,还伴着隐隐的气喘声:“而且我今天就有些累了,谁来都不见……”
“是。”
待郑刚与沈爷都有事离开,苏珏的咳嗽声才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匆匆而来的季大夫又气又急直跺,他回头看福婶正挎着两个大食盒子从远处小跑来,他赶忙接过:“你怎么才来?”
福婶满头大汗:“公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不得多准备一点?里面还有你开的药,你一会儿让公子都喝了,公子最听你的话。”
正是申时末分,露落园人来高的大金自鸣钟沙啦啦一阵响,当当连撞数声,仿佛四周都在呼应。
季大夫挑帘进去,放下食盒后抬头看苏珏时,不禁吃了一惊。
他刚刚离开一会儿,苏珏就仿佛憔悴了许多,发丝也有些蓬乱,脸色像是失血过多,隐隐泛着青白。
他心里不是滋味,嘴上还不饶人,“臭小子,前头的事你都已经忙完了,赶紧吃点东西,今天就歇了吧。”
“季大夫,我没有病,也不是在硬撑……”
苏珏半歪在软枕上,看着昏幽幽的烛光,炯炯地睁着双眼,气弱声微地说道:“我是心惊……”
说着他右手搭在胸口上,颤抖得愈发剧烈:“季大夫,您知道吗,他太难捉摸,喜怒无常……”
季大夫听着这似梦呓似真切的话,觉得汗毛根直炸,快步去闭了窗户。
“臭小子,别瞎想,好好歇着。”
“季大夫,您放心,我肯定好好歇着。”
苏珏此时觉得心跳得厉害,额前的青筋都胀了老高,无可奈何地一笑,又道:“要有什么紧急的事……”
没等他把话说完,季大夫立马出言打断,“不管有什么紧要的事都不劳你操心,自有先生替你处理。”
“是,我明白。”
苏珏显得很是慵懒无力,思路却依然明晰,他心里还惦记着白日里发生的事。
“季大夫,那个卖菜的女人我总觉得不放心,一位母亲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孩子又怎么可能不认自己的母亲?况且我看那孩子分明认识她。”
拖着沉重的步履,苏珏回了寝阁之中。
因他没有睡,满院子的侍从都在亮如白昼的灯下垂手等候。
季大夫小心搀着他进来,众人见苏珏脸上并无惨白之色,才略觉放心。
苏珏除掉外衣裳,季大夫扶着他坐了主座上。
季大夫给食盒子打开,一样一样把菜排布在桌子上,几大碗汤药还冒着腾腾热气,被搁在了最前面。
“唉……"
好半天,苏珏才深长叹息一声,注目着烛火,眼中熠熠闪着光,却没有说话。
季大夫在他面前放下碗筷:“臭小子,你心里的郁气太重了,说说话兴许会好些的。”
“季大夫,我知道,但我无话可说……”
苏珏垂了一下眼睑,又睁开了眼,“特别是那夜面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衣冠禽兽和血流成河,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随波逐流,一条是自讨苦吃头破血流。
他本就来自另一个时空,透过梦中的时光长河,才能看到新元纪那个人人平等的中华盛世。
所以他始终无法混迹在芸芸众生里,在封建统治者的颐指气使中随波逐流,他只好颠沛流离,自讨苦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况且世间疾苦何其多,他早就经历了大半……
季大夫当然知道苏珏口中的“衣冠禽兽”指的是谁,他顿了一顿才缓过气来。
“臭小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他是天子,却不是人。”
苏珏毫不在意,继续慢吞吞带着幽咽的嗓音说道,“他没有半点人伦……”
季大夫沉默不语。
“雨还没有停啊。”
苏珏看着窗外,心生感慨。
此刻窗外一片广袤的白茅,枯萎的长叶带着霜一样的雨粒在风中波动不定,在灰暗的檐下摇动着坠落下来。
苏珏收回目光,在季大夫的监督下将汤药一饮而尽。
季大夫则是替他布菜。
苏珏刚吃了几口,门外便有侍从禀报的声音。
“公子,杨丞相想与您一见。”
“杨丞相?”苏珏放下银筷,面露惊诧。
随即又心下了然,“快请杨丞相进来。”
“是,公子。”
……
因为那日在殿前同跪,杨兰芝接连几日来十二楼拜访苏珏。
虽然惹得流言纷纷,但杨兰芝却不甚在意。
之前他与苏珏相交不深,只知道对方学问甚好,春闱辩论时写的《北燕亡国论》尤为惊艳。
如今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心里隐隐将苏珏划为同类人。
至于坊间的种种传言,他并不放在心上。
又是一夜夜谈之后,杨兰芝极力邀请苏珏去郊外散心。
苏珏也欣然应允。
二人一起上了杨兰芝的马车。
马车行至半路,不知哪里出来的柳氏拦住了杨兰芝的马车,口口声声喊冤。
“丞相大人明鉴!请还民妇一个公道!”
“十二楼拐卖孩童,逼良为娼,人神共愤!”
“还请丞相大人为我们百姓做主!”
因为柳氏的骤然出现,驾车的马匹受了惊吓,幸好驾车的车夫经验老道,这才没让柳氏命丧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