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如果贸然对韩家动手,那等于与天下文人为敌。
  那样的话,杀的不仅仅是一个韩家,更是世代传承的文者忠魂,会招普天之下所有学子之怒。
  可不能杀,不代表不能辱。
  想到这里,苏珏心头一沉,半晌无声,一滴冷汗无声地落在地上。
  “苏先生……”
  “哥哥……”
  小苏元虽心智不全,却也从未见过苏珏哥哥这般紧张凝重的模样。
  “无事,世子殿下,我们还是继续商量应敌之策吧。”
  “好。”李书珩什么也没说,目光与精力都收回到地图上。
  而苏珏好一会儿都未发一言,他的样子与其说在思考对策,更不如说是在发呆。
  见状,李书珩摊开陆羽递上的地图,五津山东南三百里有边境重镇樊城,驻有护卫军两万;西北与冀州并州荆州相连,各驻有屯田军一万。
  有楚云轩的虎符在,单论兵力仅此两地便可与谋反的叛军一战。
  但如今雍州的各个出口皆被雍州王牢牢把控,穆羽将军他们也恰好不在,军中无人。
  纵有虎符,也是徒劳。
  就在李书珩的视线在地图之间逡巡,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时,苏珏突然想到了驻守三州交界的安顺。
  安顺是孙廷尉的远房的表亲,因着匹夫之勇驻守三州交界处。
  可安顺为人张扬跋扈性情暴虐,曾因强抢民女而差点被楚云轩正法,全靠孙廷尉在楚云轩面前开脱求情才逃得一命。
  若对其晓以厉害并许以重利,这种人并不难收买。
  “世子殿下,可记得安顺?”
  “苏先生是说?”
  “没错。”
  聪明人之间向来无需多言,苏珏刚一开口,李书珩便知晓了他的想法。
  他略一思索,此法或可一试。
  ……
  烟云日蔽,战火纷飞。
  整个雍州如今只进不出,宗政初策带兵生生围困了五津行宫。
  任由外面喊杀声震天,宗政初策静静的跪坐在殿里,午后的阳光倾泻一地,平白将满屋的玉件古玩勾勒的明暗锐利。
  宗政初策恍惚间回到了年少青葱。
  最爱糕点摆上案头,兰溪会扑进自己怀里,他们二人相拥着笑弯了眉眼。
  在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眉眼的岁月里,秋风吹的满城花香。
  他与兰溪纵马京郊,踏碎一地的落叶惊起无数纷飞,端的是年少情谊。
  又或是黄昏日下,兰溪无奈的抬手敲了敲案几,“初策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在想兰溪还是远山眉最好看。”
  “那初策哥哥以后要日日替我描眉。”
  “好啊。”
  回想起来,那时的他也算幸福恣意,与妻子上官兰溪青梅竹马,恩爱非常。
  可父亲一朝身死,宗政家的重担全落在他的身上,再加上北燕风雨飘摇,从前的安稳一点一点变了模样。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失了真心,只有在兰溪的面前还有那仅剩的真诚。
  但天不随人愿,兰溪在生下言澈后舍他而去,而北燕也即将走到末路,他们这些宗亲除了死亡,怕是没有别的归宿。
  于是为了活着,在当年北燕城破之时,他做了北燕的叛徒,用布防图和一身病骨换来了安稳富贵。
  此一刻,九年前楚云轩的每一句言语划过耳畔,字字句句都融进了盛夏的暖风里。
  让人无端遍体生寒。
  宗政初策一时迷离的缓不过神儿,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光阴怕不是错觉。
  自己仍是那个执拗而纯粹的少年。
  可惜,从来都没有如果。
  楚云轩至始至终都没有对他放心,他的澈儿死在了长安,兰溪若泉下有知,怎能不怨他。
  所以他定要让楚云轩付出代价,就算拼上他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无筹,韩大人的檄文写的如何了?”
  收回思绪,宗政初策又是一身的冷漠。
  “王爷,韩大人已经写好了。”宗政无筹将檄文呈给宗政初策过目。
  “好好好!”
  宗政初策看过之后赞叹不已,“韩大人不愧是韩氏风骨,这檄文字字情真,行文铿锵有力,无筹,你派人将此檄文大量印刷,本王要九州同看!”
  “是,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要稍晚一些,有点写的emo,男主要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上坟了……
  第109章 围困五津(二)
  天穹一片灰色, 笼罩着寂静的雍州。
  自从宗政初策举兵反叛,雍州城的百姓闭门不出,生怕祸及自身。
  但战火之下, 没人能独善其身,鲜血淋漓的悲欢离合,已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除却叛乱起兵那日, 宗政初策对行宫是只围不攻, 却又不时弄出不小的动静, 他就是要行宫里的人惶惶不安。
  而因为禁军的护卫, 五津行宫是雍州城里唯一的净土。
  “告九州黎民: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 然后立非常之功。
  古之圣贤, 修德以守道,为民,以致远。治国循道而生,依道而行, 终而蹈矩循规、归附于道;为政以民而立,益民而动, 终而守正固本、造福于民。
  然当今陛下:北燕旧臣, 不念旧恩, 窃国北燕, 以至战火连天, 民不聊生。大肆攻伐, 逼帝自戕, 卑侮王室, 败法乱纪。
  然得位后, 其心不正,对子不信,行事骄奢淫逸。
  更于朝政上独断专行,宠信奸佞,残杀忠良,坑害百姓,天灾人祸不断,自是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
  今有北燕之义士,于州郡各整义兵,罗落金氏,举武扬威,并匡社稷:则非常之功于是乎著。
  ……”
  行宫之内,苏珏得了王命,正于楚云轩与公卿百官面前念着韩闻瑾所作的讨贼檄文。
  “……于是其得之首级者,封侯拜相,赏钱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
  及至诵念完毕,大殿里鸦雀无声。
  他们虽不曾亲眼所见韩闻瑾站在慷慨激昂的陈词,却也能想见平日里恣意风流的韩闻瑾于硝烟弥漫中衣袍猎猎,是多么的激昂愤慨。
  而檄文中所写皆为事实,但又有何人敢如此言明。
  倒是楚云轩听完之后脸上不见怒色,反而笑着与身边人说道,“果然是韩氏的文骨,字字珠玑,情真意切,实乃上品。”
  楚云轩并不吝惜对韩闻瑾文采的赞美,可心里却不认同檄文里所写的内容。
  说他对子不信,独断专行,宠信奸佞,残杀忠良,坑害百姓。
  他是不认的。
  太子天佑是他寄予厚望的储君,储君违逆君父,难道不该罚吗?
  杨兰芝身为臣子,多番挑战君上,难道不该罚吗?
  他宠信承文,虽并无多少真心,但因为他的偏爱,本土的神明崇拜终是压住了外来的佛教,这难道不是功德吗?
  再试问哪代的帝王君主不独断专行,大权在握?
  他自问问心无愧,便是百年之后史书工笔,他亦不惧。
  楚云轩不惧,却不代表他能容忍韩闻瑾如此背叛他。
  “枉费寡人对韩家看重恩赏,谁知竟养出个叛臣,只要韩氏兄弟一日不回降,寡人就诛杀韩氏一人!”
  楚云轩说这话时轻描淡写,什么文人风骨,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苏卿,如何?”
  一片寂静之中,楚云轩笑着看向苏珏,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珏此时并无任何官职,所有身份也不过是郡主夫婿,陛下还称他为“爱卿”,这其中的深意可大可小。
  于是如此情景之下,所有人都等着苏珏的回答。
  “启禀陛下,此事陛下可要三思。”
  苏珏缓缓出列,斟酌片刻如此回道。
  “韩家乃是天下文人之表率,陛下若真的动手,怕会引得天下文人心生逆反,得不偿失。”
  苏珏垂着头,说出的答案并不能让楚云轩满意,他嗤笑一声,“无知荒谬之言,寡人还怕迂腐文人吗?”
  “下旨,杀!”
  帝王之怒,向来雷霆万钧,苏珏心生哀痛,谁也保不住韩家了。
  韩闻瑾,你为何要如此做?
  苏珏暂时不解。
  ……
  南境风沙不断,距离楚越被囚已有七日。
  经过那日的惊心动魄,洞里还多了几只豺狗子的尸体。
  再来几回,楚越不是心力交瘁就是体力不支。
  反正是凶多吉少。
  这时,洞口传来了细碎的动静
  楚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洞口,生怕又是豺狗子袭击。
  一抹火光逐渐从洞口移了进来。
  金元鼎手里举着火把,洞口的风将他的影子吹得摇曳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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