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楚云轩当年的意气风发他还记忆犹新,而如今的楚云轩,早已不是当年的青州王了。
“书珩,若是战事再起,你能有几分胜算?”
李元胜话题一转,递给李书珩一张黄纸,他打开看了,然后瞧着父亲那等端肃沉重的脸色,据实回答,“对方兵强马壮,连五分也无。”
“可这样的战事只会越来越多。”
李元胜摇头叹气,才安稳了几年而已。
“父亲……”李书珩一时无言,他又何尝不知今时不同往日。
当今陛下信奉长生,重用酷吏,任人唯亲,苛捐杂税一年重似一年,再加上天灾不断,四方边境战事频发。长此以往,国势飘摇动荡,受苦的还是百姓。
……
月华如水,薄云如练。
楚云轩站在临仙台上,听着长安宫内传出的阵阵琴笛之音。
那是李明月和江文山。
夜风吹动,晃晃悠悠在他们身上洒下星斑,如同给李明月的浅白色外袍点染出零碎花纹,星星点点被风绣在披风上,清清透透穿过遥远黑夜,映在江文山的双眸。
旁边是以鼓相和的宗政言澈,其余六州质子皆围在他们周围,把酒言欢。
是少有欢愉的时刻。
“陛下,您看什么呢?”
中贵人灵均手里收着披风拾阶而上,顺着楚云轩的目光看去,他只能看见夜空星辰。
“他们好生自在啊,根本不知他们的父亲于朝贡一事犯了多大的错。”
楚云轩沉着眼睛看他们,然后他转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中贵人灵均。
“灵均,你觉得冀州王世子如何?”
好似没来由地随口一问,中贵人灵均却不敢随意作答。
“回陛下,世子丰姿都雅,是世上少有的君子玉成。”
“灵均,你知道吗,寡人其实很羡慕李元胜一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每次朝贡,寡人看着李书珩对李明月那般关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是寡人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也是寡人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一切。
凭什么他们都能轻易拥有?”
若不是燕文纯的父亲,他怎么会痛失双亲。
他恨,对北燕的一切都恨之入骨。
“灵均,寡人还是对北燕旧人太仁慈了。”
楚云轩的声音平静,落在中贵人灵均的耳中却是雷霆万钧。
“陛下,起风了,承文将军还在北辰殿等您。”
“叫承文将军到临仙台来见寡人。”
“是,陛下。”中贵人灵均将披风系在楚云轩身上,然后行礼告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中贵人灵均和传令官擦肩而过。
他的神色骤然间凝重。
传令官被森冷地夜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即便如此脚下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临仙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边关急报,北方羌族反了!”
“边关八百里急报,羌族三万大军,已到雁门关外二十里处!”
楚云轩接过传令手中的信函粗略看过,厉目扫过临仙台上的宫侍。
有刚侍奉不久地小宫侍畏惧楚云轩的威仪,吓得瑟瑟发抖,不小心洒了手中捧着的茶水。
“不堪大用,拉下去,乱棍打死!”
见小宫侍战战兢兢地模样,楚云轩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吩咐暗卫将其处理干净。
“再派人去冀州。”楚云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是,陛下。”
西楚七年九月,北方羌族因朝贡一事心生不满举兵反叛,西楚守将节节败退,短短半月时间,羌族三万兵马已逼近雁门关。
也是这年九月,羌族首领野利毛寿称帝,废西楚年号,建国号元夏,与鲜卑国结盟,雄踞燕云,虎视西楚。
战祸既起,再无宁日。
……
光阴流转,澹澹生烟。
近来十二楼和学堂事格外多,青莲先生乐的做甩手掌柜。
苏珏则是独挑大梁,忙得脚不沾地。
夜晚,一群人围在火炉边吃着羊肉锅子。
苏珏没去凑这个热闹。
十二楼露落园内,苏珏正抚琴的手蓦然一顿。
指下断弦铮然一声惊破沉寂,琴弦锋利如刃,划过苏珏的指腹。
琴弦划破之处,温热的鲜血滴落在焦木所制的琴身之上。
苏珏对此毫无所察,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星子去看。
“天皇皇,地皇皇,金光照着李家郎。李家郎,哭断肠,一去彼方要还乡。”
那个歌谣苏珏一直没忘,时常盘旋在他的脑海。
“玉华,夜已深沉,还没休息?”星光闪烁下青莲先生敲开了露落园的门,她一眼就瞧见了苏珏染血的手指。
“先生不也没休息吗?”苏珏收了琴,顺手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听到露落园里琴声不绝,便知你还没睡。”
青莲先生笑着接过茶杯,优雅落座。
“那方士的话你可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从未真正信过这些。”苏珏没有正面回答。
“玉华,你真是如此想的吗?”青莲先生直视着苏珏的眼眸,若真是不信,又何必出卦占卜。
“先生,我信,却也不全信。”无法直视青莲先生审视的目光,苏珏终究还是据实相告。
“那玉华觉得……”
青莲先生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慌乱的声音从园外传来:“公子!”
“何事惊慌?”
第3章 残梦相欢
夜黑风高。
苏珏起身打开露落园的门,见一小厮跑了过来:“公子,不……好了,官府……官府……来人了……”
“官府?”苏珏皱眉。
“对,就是官府!”小厮有些气喘,断断续续的说道,“说……说是,说是朝廷今年新加了人头税,咱们十二楼还没交!”
苏珏和青莲先生对望了一眼,看来来者不善。
“交税就交税,你慌什么?”
“官府还说,说,说要查阅咱们十二楼的账目。”
“那也没什么,你即刻带人清点好账目和银两,一会儿沈爷带着你们亲自送去。”
苏珏不紧不慢地吩咐着小厮,显然是有所准备的。
“是,公子。”小厮得了命令,立马下去着手准备。
“先生,果然如我们所想。”打发走了小厮,苏珏回身对青莲先生说道。
“已经过了三更,官府这时候来催税,摆明了就是故意为难。”青莲先生冷哼一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
“如今赋税越发严苛,百姓入不敷出,而临江最大的产业便是我们十二楼,不从咱们这多敲一些,他们难与朝廷交差。”
打发走了小厮,苏珏随手掩门,幸亏他早有预料提前将所有项目核对清算,并准备好该交的税款,否则今晚的十二楼便彻夜难眠了。
青莲先生回身坐下,苏珏的办事能力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此刻最关心的是苏珏的身体以及他的想法。
“此事算是揭过,玉华你今夜是不是打算通宵?”
青莲先生一眼看穿苏珏的心思,眼底浮上满满地心疼。
按照苏珏以往的习惯,此时他应该早已入睡,如今还在院中抚琴,怕是根本不想入梦受那梦境所扰。
“无事,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梦罢了。”
苏珏摇头苦笑,他早就习惯每晚陷入梦魇中了。
“我去找季大夫来。”
“先生,不用,人都是会做梦的,兴许某一天就好了呢。”
“我且再问你,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见苏珏执拗,青莲先生亦不愿再提那梦魇之事,便直接转移了话题。
“我想给十二楼再找个大靠山,先生您觉得冀州王如何?”
苏珏抬手又为二人添了热茶。
“冀州王虽好,可终究受楚云轩猜忌,怕是不可靠。”
“这倒好,是我们十二楼捡了大便宜。”苏珏眉眼含笑,眸色亮的惊人。
青莲先生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她听出苏珏话里有话。
“此话怎讲?”
“先生,在新元纪的历史上,西楚过后是大周,而大周的开国皇帝便姓李。”
“当真?”
“当真。”
仅苏珏的一句话,青莲先生的内心便掀起阵阵波澜,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
“那岂不是战乱又起?”
“是。”苏珏点头。
“罢了,皆是天意,且看楚云轩的种种做派,迟早的事。”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青莲先生此刻异常淡定。
只是王朝更迭,西楚也不过才八年光景。
“先生……”
苏珏抿唇不语,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这个时空活了八个年头。
此刻风清月明,二人相对无言,是有千言万语不得源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