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尹泽川笑了两声,“你都饿瘦了,我还能不管?就你那天直播时候我看你那酒店房间,”说到此处,微妙地一停顿,“估计那酒店里也不会有什么好吃的。”
  “哎呀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吃喝的。”话虽这么说着,李寒露心里却像打翻了蜂蜜罐子,恨不能现在就趴进对方怀里,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工作归工作,我家宝贝不能受委屈。”
  大概是因为最近都和狗血剧组待在一起,李寒露觉得自己被嗲精小姑娘们传染了,每个咬字都又作又娇恰,片场里呼喝众人的李导直接被勒着脖子扼杀。“你怎么这么贴心呀,”停顿一下,唤道:“哥哥。”
  这称呼太羞耻,李寒露臊得脸热。那天house warming李寒露曾问明澈,她会不会觉得她和她老公年龄差距太大了些。明澈将糖糖拼不上的积木拼好,放他回去跟果果玩儿,随口回答,“跟大多数人比是有点,但是再想想你,就觉得也还行。”
  这话太狠,杀人诛心。徐翊白忙完蛋羹,绕到沙发后面,俯身在明澈耳畔亲了一下。明澈要给他喂牛肉干,徐翊白不吃,还告诉明澈也不许吃,“现在吃零食等会就不好好吃饭了。”
  对付儿子们的说辞被拿来对付自己,明澈好不情愿,伸臂倒勾着徐翊白的脖子撒娇,扭来扭去地讨吻,“叔叔。”
  李寒露听得头皮都麻了,寻思这俩人才差几岁啊,怎么就非得隔出辈分才舒服,怕是多少带着点儿不为人知的癖好。再抬头见尹泽川春风满面地走来,心中不忿吐槽,徐翊白惯常冷脸,英俊倜傥却杀气四溢,别说叫叔叔了,叫爷爷也不为过——而尹泽川又哪里是叔叔,分明就是哥哥。
  尹泽川来了兴致,非要逗她一逗,“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叫多了就不稀罕了,李寒露矜持地撇撇嘴,“不叫。”
  “宝贝。”
  李寒露差点被这称呼击垮,咬牙保持气节,“不叫不叫不叫!”嚷过又自觉过分,小声嘟囔,“等我回去。”
  “好。”
  “下周二早上我从这边出发。中午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吃饭。”
  “下周二上午我在艺术馆。要不你直接过来,我们去楼下餐厅。”
  李寒露答应下来,转头就算起时间。按照原本计划,李寒露大概卡着中午12点到家,可若是与尹泽川同去艺术馆,总要留下点时间梳妆打扮。尹泽川太招人了,尤其是在艺术馆的时候,昂贵西装搭配复古手杖,袖扣都要与手杖上的宝石相得益彰。精致到极限就是一种招摇,李寒露可不能把片场这一身穿到高档餐厅去。
  狗血短剧顺利杀青,转眼已至回程日期。李寒露在路上时给尹泽川发微信探听口风,确认他一早就到了艺术馆,于是从容杀回家里,在多年积存下来的礼服长裙中反复挑选。毕竟只是午餐,穿太夸张也不好,李寒露仔细斟酌,最后决定放弃长裙,选择设计精练的米白短裙配长筒靴。将尹泽川送的花丝手镯缠到皓白腕上,李寒露又拿出珠宝盒子,选了一对闪亮耀眼的红宝石耳钉,用以搭配花丝手镯。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午餐时间到达星空艺术馆。李寒露没给尹泽川打电话,刷了永久门票入内,本想乍然出现在展厅给尹泽川惊喜,哪想却正正撞见尹泽川走下旋转楼梯。
  尹泽川亦看见李寒露,对视之间惊讶地略一扬眉,将她的细致着装尽收眼底,眼中粉饰不严地流出一丝近乎迷恋的欣赏。这眼神太过罕见,不复惯常的淡然与克制,几乎要让李寒露以为是错觉,又或是自己判断错误。可李寒露也没心思琢磨太多,满心只想不矜持地扔开手包蹦到尹泽川身上,让尹泽川抱着她转上两圈,搁在电视剧里就得是对视十几秒的慢镜头——但今天的造型不允许,那样太不端庄。
  尹泽川含笑走来,将手臂伸给李寒露挽着,“回过家了?”
  “嗯。”
  “特意回去换衣服?”
  李寒露故意前后扭扭肩,又嘻嘻笑着凑过去问,“好看吗?”
  “好看。”尹泽川宠溺地刮她鼻子,“但你这样折腾太辛苦了。横店开回上海可不近。”
  “还不都怪你每次来艺术馆都盛装出席,我这是为了配你。”李寒露憋屈地一捋发梢,“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该去给头发做个护理。”
  尹泽川带李寒露向餐厅走去,“你怎样都好看。”
  “真的?”
  “真的。”
  虽然都是口水话,但这话李寒露听着就开心。尹泽川预留了餐厅中景致最好的包间,窗外假山环静水,屋内修竹掩门扉,两人落座,各自点餐,侍者悄然离开之后,尹泽川道:“露露,我想和你谈谈。”
  语调貌似随意,却又让李寒露隐隐觉得颇为郑重。李寒露倏忽心里打怵,但想想又觉得他俩之间似乎并没什么需要严肃谈论的话题——除非尹泽川提分手。可即使两人分手尹泽川也不会死,这样一想好像这最糟糕的可能性也不是很糟糕。
  李寒露问,“什么?”
  尹泽川深深呼吸,起身给李寒露倒酒,“我们之间一直有个结没有打开。”
  刚才侍者在旁,李寒露说她不要酒,侍者就没给她倒。醇厚红酒落入杯中,像一块质地浓稠的果冻,李寒露盯了片刻,忽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背景音乐轻柔舒缓,两人之间沉默难耐。这一刻李寒露忽然意识到,那件事情不仅她没过去,尹泽川也没过去。她的演技是薛定谔的演技,在这一刻盒子打开,捉襟见肘的演技再难承受观察者的注目洗礼。
  尹泽川淡道:“慢点喝。”手指搭上醒酒器,停顿两秒,又收了回来。
  李寒露不知道尹泽川即将如何开启话题,可方法无非两种:其一,让她解释;其二,自我解释。可就在李寒露已经将可能方法的招架方式都以决策树的形式在脑内推进到对话尽头之后,尹泽川拿起酒杯,轻抿一口红酒,浓长睫毛低垂,仿佛正在专注打量精细的手编桌布,“你在美国时的那个男朋友,他对你好吗?”
  李寒露愕然抬头,却未在半空截获尹泽川的目光。许久,寡淡回答,“不好。”
  果然如李寒露所料,秦凯从来都没有和她站在一边,大概在与秦凯共进晚餐的半小时之后,秦凯就已经将她的故事出卖于他人。
  “因为什么分开的?”
  心底仿佛有什么猜测呼之欲出,但偏偏又难以触及。李寒露从未想过尹泽川会问出这样的话,大脑锈蚀得厉害,想不出隐晦的回答、迂回的回答、避免问题的回答、一语双关的回答。
  所以最后也只剩下最简单的残忍回答。
  “他死了。”
  尹泽川惊诧抬眼,只见李寒露低头玩着指甲,就好像那近来因为忙碌而无心装饰的素净指甲真的是多么好玩的东西。李寒露曾与秦凯说过郁言的许多事情,唯独漏掉这一件;同样,或许尹泽川也早已知道郁言的许多事情,唯独漏掉这一件。
  “他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就是不愿意为我活着。”
  第35章 一朝身死,盖棺定论,所有是是非非都已没有意义。
  幸得郁言回护, 李寒露在美国的前一年半几乎可以说是没遭过任何罪。生活琐事郁言一手包办,就连考试重点郁言都能准确押中——郁言是学计算机的,这种恐怖能力李寒露只能将其理解为智商碾压。
  一切转折发生在大二那年寒假。
  李寒露想回家, 却猝不及防遭遇李母激烈反对。李寒露心中惴惴,连续追问数天,李母才勉强给出含糊答案, 说李父正在接受调查。李寒露难以揣摩所谓“调查”是什么意思, 也不相信心目中正直伟岸的父亲会做出违法乱纪之事, 跟李母要机票钱, 李母干脆不接电话。
  李寒露此前一生顺遂,突遭变故,六神无主。郁言不太会说安慰的话, 只道:“你如果真想回去, 我给你买机票;你如果需要我陪你回去,我也可以陪你。”
  李寒露自小家境优渥,上大学后家里给多少就花多少,从不为钱发愁, 手中毫无积蓄。郁言家是做生意的,从各种细枝末节李寒露一直猜测郁言家比她家有钱多了, 可郁言与家人并不亲近, 因此生活费也只拿中规中矩的数额。好在郁言不乱花钱, 以积蓄出两张机票不算难事。
  “郁言有个妹妹, 比他小将近十岁。”李寒露望向窗外, 漫无边际想着池水里会不会有锦鲤。阳光刺目, 李寒露眯起眼睛。“在郁言小时候, 他父母忙工作, 顾不上他;等郁言长大了, 他父母忙他妹妹,依然顾不上他。他妹妹身体特别不好,有什么病来着——郁言跟我说过,我没记住——总之就是见风即倒,说不定哪天就挂了。
  “听说他妈妈从前是个叱咤风云女强人,有了个生病的女儿之后立刻成了怨妇,怨天怨地,怨孩子们的爸爸不顾家庭,怨郁言聪明伶俐身体健康,怨生病的为什么不是她自己。可郁言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没生病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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