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寒露不适应异性的触碰,但仍享受尹泽川的亲吻,眼神迷蒙,困惑于对方为何不继续。
  尹泽川深深呼吸,缓和躁动心跳,“谈过恋爱吗?”
  李寒露睫毛簌簌,如同被猛兽利爪抚摸的猎物。
  尹泽川又问,“接过吻吗?”
  依旧没有回答。
  尹泽川略偏过头,彻底拉开两人嘴唇之间的距离,冷静片刻,再次问道:“你今年到底多大?”
  李寒露心虚地垂下睫毛,眼珠乱转。这是她对尹泽川唯一刻意说过的谎,可一个谎话总需要更多谎话弥补,尹泽川既然这么问了,或许早已有所察觉。
  沉默已经代表答案。尹泽川放开了手。
  “给我看你的护照。”
  李寒露可以拒绝,可以拉开话题,甚至可以胡搅蛮缠,说你凭什么不信我凭什么凭什么。可眼前这个男人是让李寒露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心动的人,李寒露不想继续维持毫无意义也毫无必要的谎言。
  李寒露回房间拿护照,又回到藤椅边垂眸看着尹泽川,犹豫几秒,将护照递了过去。
  尹泽川翻到信息页。
  出生日期一览无余。
  李寒露蓦地慌张起来,总觉得要为自己辩白一些什么,偏偏理屈词穷,张口结舌半天也只嗫嚅着挣扎道:“i’m not lolita.”
  尹泽川抬头看她,一双极亮的眼睛映在星辉之间,“you’re underage.”
  当时李寒露距离十八岁还差几个月。
  这形容词是李寒露最惧怕的指控。李寒露几乎恼羞成怒,毫无说服力地勉强申辩着,“i’m not 14 years old!”
  尹泽川低垂视线,最后瞄了那行日期一眼,合上护照轻声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that makes no difference.”
  李寒露小时候的英语老师来自洛杉矶,所以直到现在李寒露说英语依然带着极其明显的加州口音。而尹泽川说英语有estuary accent,以至于李寒露第一次听到时觉得出奇地绅士、优雅,以及……令人困惑。那时还是在德国,尹泽川在街上回应游客问路,李寒露听得满脑子浆糊,等那游客走了才问尹泽川,“is it illegal to pronounce ‘t’?”
  后来这演变成两人之间的经典笑话。每当尹泽川某些单词的发音造成李寒露理解困难,李寒露就会蛮横命令他,“put back all the ‘t’s, switch into american accent, say that again.”然后两人一起大笑。
  李寒露着实花费了一些时间适应英音,而直到尹泽川说出“that makes no difference”,李寒露才恍然明白,她与尹泽川之间的距离从来都不是美音与英音之间的距离。
  尹泽川将护照还给李寒露,让她回房间睡觉,最后轻道:“露露,晚安。”
  如果说流浪欧洲是李寒露做过最勇敢的决定,那么第二勇敢的决定大概就是,主动结束与尹泽川的旅程。李寒露无地自容,更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对方,只得乘夜离开,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临近起飞时间机票很贵,李寒露买不起第二天早上回国的航班,只好向家里低头,抽抽嗒嗒给妈妈打电话。就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忽然一只狐狸从漆黑街角蹿了出来,李寒露吓得倒退两步,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顿时失声大哭。
  “妈……妈妈你给我打钱。我要回家。”
  或许是尹铮也察觉到这距离很适合接吻,竟然试探般故意靠近些许。李寒露本能地立刻躲远,沉下脸色,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他。尹铮未得尝所愿,做了个认输的手势,重新在座位坐好。
  李寒露已经许久没有想起那年的伦敦。在那里十七岁的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书友会中场休息,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李寒露仍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甚至觉得八年一晃而过皆是幻觉,她以为她历经沧桑面目全非,而实际上伦敦只过去了一场雨。
  李寒露点开微信,心不在焉在聊天列表中划来划去,一串头像中最像尹泽川的竟然是尹铮的头像——尹铮用的是搞怪自拍照片。
  李寒露点开对话框,再点开朋友圈,照片刷新,尹铮刚po了咖啡厅角落的胖猫、桌上的发财树、眼镜哥手里的新书,和……
  “尹铮!”
  尹铮正在给大家买咖啡,听见这声怒吼手机差点掉地上,随后手机顷刻间被暴力夺走,李寒露将手机在尹铮眼前一晃,解锁,急躁而慌乱地打开朋友圈,“谁允许你发我照片了?”
  尹铮自知理亏,挠头小声嘀咕,“……让同事看见也没什么吧。再说那照片也不太能看出来是你。”
  尹铮发了张挤眉弄眼的欢乐自拍,李寒露的侧影作为布景板出现在不远不近的角落。其实李寒露压根没露脸,垂落的长发严严实实遮挡五官,同事认不认得出来不一定,但比同事对她更熟悉的人肯定认得出来。
  照片删除,连带着一串点赞和损友插科打诨的评论也一并消失。
  李寒露终于松了口气。
  尹铮虽没阻止李寒露删朋友圈,面上失落却仍一目了然。李寒露这才察觉刚才她似乎有些反应过度,可吼也吼了删也删了,只得僵硬地清清喉咙,试图缓和气氛,“咖啡钱我来付。我请大家喝咖啡。”
  尹铮没精打采,“不用。”
  李寒露抢先扫了付款码,回头对尹铮说:“我是老板,你是实习生,请咖啡这种事得我来。”
  李寒露心知肚明,尹铮当然不差她这仨瓜俩枣,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可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来——从尹铮的角度可能这分界线至多是前辈后辈,但从李寒露的角度这分界线干脆就是长辈晚辈。
  尹铮给书友挨个送了咖啡,最后坐回李寒露身边,给她递去一杯榛果拿铁,“最近上了两部电影都是科幻小说改编的。你既然喜欢看科幻小说,有没有想过改编电影?”
  “改编终究是基于别人的创作,不如自己创作。”李寒露接过榛果拿铁,抿了一口,甜得发齁,不由皱了皱眉,“但科幻一般都是大制作,轮不上我这样的菜鸡导演。”
  “说得也是。科幻要想拍得好没有不烧钱的。”尹铮察觉李寒露细微的表情变化,理所当然将榛果拿铁从她手里拿走,又将自己手中的美式塞了回去。“所以你才去拍公路电影?”
  “哎——”李寒露赶紧把榛果拿铁夺回,两杯咖啡再次调了个个儿。榛果拿铁她已经喝过一口,万一尹铮再喝那就太暧昧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咖啡危机解除,李寒露为了掩饰尴尬,难得对尹铮多解释两句,“‘创作’多少都会带着作者对人生的记录。公路与太空于我而言只是不同时期的记录,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毕竟公路电影预算更低,更容易实现,要是我能靠公路电影赚到钱和名声,以后才有可能有金主投钱让我拍太空歌剧。”
  大概是这饼画得真挚动人,尹铮似乎完全忽略了这样轻描淡写一句话需要跨越多少阻碍,明天资金就能到位似的,今天迫不及待跑到导演跟前刷存在感,“姐姐,等你拍太空歌剧,一定想着让我演个角色。”
  元旦过后一星期就是选题会,整个元旦周一帆都窝在家里做ppt。李寒露倒是没有这个压力,ppt都给尹铮做了。返工第一天李寒露姗姗来迟,临近中午才怀揣着去吃个饭的纯粹心思来到公司。
  周一帆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脚一蹬地,溜着人体工学椅划到李寒露跟前,“你啊——”
  李寒露看傻子似的看他,“我什么?”
  周一帆眼神复杂,意味深长,“老巫说等你到公司,让你去找她一趟。”
  老巫,电影部那位春风野火飒爽英姿的女领导,学名巫文静,行事风格与名字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从前公司员工背地里叫她老巫婆,直到有次被她偶然听到,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在那以后大家就简化了称呼。
  李寒露先是一愣,“她找我干什么?”缓了几秒,忽然嗖地自椅子里蹿起来,边往外走边数落周一帆,“她找我你倒是给我打电话啊!”
  “人家就是这么交待的,我哪敢打扰您老人家?”
  巫文静早先看过李寒露的电影策划书,虽说只画了个“能拉到投资就立项”的圆满大饼,可饼在就有希望。李寒露自认她的剧本很拿得出手,说不定哪天巫文静大发慈悲舍她青眼,她就能咸鱼翻身鸡犬升天。
  敲开办公室的门,巫文静正坐在办公桌后翻一份文件。十来页纸的厚度,绿色回形针,李寒露顿时心脏狂跳——彩色回形针是她惯用的,与公司里的不锈钢原色不同。
  巫文静办事利落风风火火,讲话向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见了李寒露,做个手势让她坐下,也没有多余废话,劈头就道:“公司要给你这电影立项。”
  天降馅饼来得突然,李寒露满脑子火树银花。这要不是还有偶像包袱,李寒露当场一跃就能蹿上吊顶,化作一挂喜庆二踢脚,崩个天地同乐。
  但面上还是要冷静从容。李寒露淡然点头,装模作样问道:“不需要先做个评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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