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宽阔马场之中,矫健白马落下轻盈踏蹄,马背上的尹泽川勒住缰绳,镜头最终定格在白马带着波涛的眼睛。
李寒露狂掐人中。尹泽川是不是对“打眼”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视频是从前拍的,尹泽川当然不可能真的骑马接她下班——虽然确实有那么0.01秒李寒露竟然奇异地憧憬着——下榻的酒店不远,尹泽川干脆没开车。
李寒露不想被熟人撞见,特意等组里其他人都走了才下楼。园区门口路灯极亮,李寒露远远看见穿着米色风衣的修长身影,立刻将白日里那点不愉快抛诸脑后,不想让尹泽川久等,就干脆小跑过去,扬手欢快地招呼一声,“哎!”
两个人同时回头。
周一帆正跟人谈事,就站在尹泽川旁边,而李寒露满眼只有尹泽川,刚才竟压根没看见。
尹泽川笑着上前两步,替李寒露将敞开的外衣拢了拢,“最近起风了,衣服好好穿。”
李寒露乖巧地任他摆弄,坦然迎向周一帆几乎要爆出彩色飘带的八卦目光,夸张地扬起眉毛,嗓音如同演唱歌剧般圆润而抑扬顿挫,“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早走了。”挽起尹泽川的手臂,亲昵地靠向他肩膀,“给你介绍一下。这我爸。”
尹泽川愣不过半秒,立刻接上了戏,“你好。你是露露的同事吧。”
周一帆目瞪口呆,一声“叔叔”卡在喉咙里不知道应不应该叫出来。或许是尹泽川的相貌实在太没说服力,周一帆迟疑许久,终于下定微弱的决心,有气无力地表达质疑,“别拿我开玩笑了。”
“真的。”李寒露煞有介事,“我爸是不是特帅。”
尹泽川从容微笑,“我生露露的时候很年轻,还没到十八岁。”
面前俩人搭戏搭得天衣无缝,周一帆大脑死机,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木头似的欠身问候,“叔叔好。”
转过转角,终于避开周一帆的视线范围,李寒露放声大笑,捂着肚子快要直不起腰。尹泽川也跟着笑,“你啊,是不是嫌当导演不过瘾,非得自己上阵演演?”
“是的呢。”李寒露开心地挂在尹泽川身上,仰头看他,忽然又不笑了,轻轻抚摸对方的眼尾,“他那眼睛要是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你哪儿就像我爸了。”
尹泽川揽住李寒露的腰,低头逗她,“这话刚才可是你先起的头。”
“泽川。”
“嗯?”
任何时刻任何装束任何光线效果之下的尹泽川都让李寒露觉得太他妈性感了。他就是生涩且凶残的烟草,是散到后调的古龙水,是平整而禁欲的衬衫袖带,是酒精上脑的迷雾与幻觉。
李寒露伸手扯尹泽川的衬衫领口,几乎咬上他的耳朵。
“i’m horny.”
晚餐与晚餐时分可能发生的愉快交谈都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两人手牵着手回到酒店,在路上时还勉强能够维持道貌岸然,一撞进门立刻放浪形骸不管不顾。漆黑玄关充斥了低喘与唇舌交缠的缠绵声响,李寒露任由外衣落地,伸手要解尹泽川的皮带,却在即将得手时被制住了手腕。
啪嗒一声,灯光大亮。是尹泽川按开了灯。
李寒露被刺了眼睛,伸手遮挡,却在指缝之间窥见沙发、矮几、酒柜、窗台,目之所及处铺满了精致淡雅的香槟玫瑰,花瓣新鲜,甚至还挂着水珠。
李寒露始料未及,一时呆怔,“这是要干什么?”
尹泽川拿起放在玄关的雏菊,眼神专注而真挚,嫩黄花朵在瞳仁中凝成晶莹的光,“这是想问你,露露,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这话不够直接,太过迂回,可以表达许多意思,也可以藏匿许多台词。李寒露长久与尹泽川对视,却不愿费力细想,因为这问题本身已足够诱人。
李寒露滞涩伸手,握住花束,两人手指相扣,雏菊盛放其中。
如果一定需要给出回答,确实有句话刹那间在李寒露口中几欲问出,或许不合时宜,但此时心中水深火热,洋洋洒洒地沸腾着,李寒露再想不出其他话语。
“八年前,那天晚上之后,你是不是后悔了?”
第8章 “你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因为你怕死。”
菜鸡导演这个工种在拍摄结束后时忙时闲,要说闲吧李寒露隔三差五加入剪辑队伍与民同苦,要说忙吧空出一点时间也不是难事。
凛风阵阵,天有阴云,李寒露驱车行至目的地,停车时与红色宝马相向错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两扇车窗同时落下,李寒露对红色宝马的主人笑道:“孟小姐怎么最近都没戏拍,是不是影视行业行情不好?”
孟瑶光负气摘下黑漆漆的墨镜,随手扔到副驾驶座,“闲着也是闲着,来玩玩呗。”
李寒露深刻怀疑孟瑶光在赛车场有眼线,要不怎么日前堵人堵得如此恰好,后来又能拿到她的联系方式,非要跟她对撞跑酷。虽说李寒露从没把孟瑶光当回事,可这女人显然拍多了糟烂剧情,沉迷于用无法解决问题的方法解决问题,大有要将尹泽川系个丝带放在领奖台上重新赢回的架势。
约见地点在赛车场附近,辽阔空旷,鲜见有车经过。孟瑶光扎起长发,骄矜地昂着下巴,“规则不用我说了吧?咱们两个对着开,谁先刹车或者谁先转向就算输了。”
“你这不都说完了么。”李寒露捞过薄荷糖盒,打开,嗑糖,“跟你玩一场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等我赢了,别再来烦尹泽川。”
孟瑶光气鼓鼓地瞪圆眼睛,“好大的口气,要是我赢了呢?”
“你赢不了。”
李寒露扔开糖盒,狠踩油门疾速蹿出数百米,而后左打方向盘拉手刹,干脆利落一个甩尾掉头。娇恰恰的红色宝马仍在原地一动不动,李寒露拨通孟瑶光的电话,“你掉个头。”
刚才足够闪瞎人眼的一幕实在太过拉风,孟瑶光似乎完全忘了今天约架的目的,没头没脑问道:“你刚才那一下子怎么转过来的?”
李寒露现在开始有点相信孟瑶光综艺上的没脑子人设不是剧本了,“等我赢了你,我再告诉你。”
孟瑶光哼了一声,慢悠悠地笨拙掉头,两车终于遥遥相对。
李寒露问,“开始吗?”
“开——啊啊啊啊啊啊啊!”
孟瑶光没等说完,就见远处那辆黑色大众突然凶煞地疾驰而来。李寒露一路横冲直撞锐不可当,迎着孟瑶光的惊声尖叫重重踩下油门。孟瑶光肺活量惊人,红色宝马被声能驱动,像个被迫上战场的窝囊士兵,跑两步抖三抖。
两车间距飞速缩短,孟瑶光在电话里都能听见对方车内的呼啸风声。残暴不仁的敌军如同一头狂躁巨兽,小马的求生本能终于占了上风,顿住蹄子,哆哆嗦嗦杵在原地。
对面那车竟还不停。
孟瑶光躲在方向盘后抱头捂脸,拼命尖叫。几十米的距离转瞬被蚕食殆尽,几乎要车毁人亡般的须臾之间,轮胎摩擦地面,刹出刺耳声响。
可怕幻想并未成真。天在上,地在下,一切宁静而平稳。
孟瑶光终于停下叫声,半晌,颤颤抬起了头。
李寒露已经下车,走到孟瑶光窗边,潇洒地一甩头发,垂眸问她,“还玩吗?”
孟瑶光怒目而视,呼吸急促,嘴唇紧抿,胸膛剧烈起伏。俩人正在互瞪,忽然两颗巨大泪珠哗啦从孟瑶光眼中滚落出来。孟瑶光不顾形象,嚎啕大哭,“吓……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刹车呢!”
“哎我天……”李寒露头疼,回车给孟瑶光拿面巾纸,“你要哭的话你来的时候别化妆啊,再防水的化妆品也扛不住你这哭法儿。赶紧擦擦。”
孟瑶光一把夺过面巾纸,胡乱擦脸,还擤鼻涕,大声叫嚷发泄恐慌,“怎么,怎么你这么近才刹车啊,万一撞了怎么办!我这么美我不能死啊!”
李寒露耐心听她哭了半天,努力试图说服对方接受失败,“你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因为你怕死。”
孟瑶光擤过鼻涕,鼻涕纸团成一团往后座扔,抽抽嗒嗒地反问,“怎么,你不怕死吗?”
……李寒露心说怕死还学人家玩命,现在的破电视剧真是没点好的引导方向。
孟瑶光问那话也没指望李寒露回答,抬起浓密睫毛,拿手指擦了擦哭红的鼻尖,“你以为尹泽川很喜欢你吗?其实他心里有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前妻!”
今天这出闹剧总算开始向有意思的方向发展了。李寒露一手撑着车顶,略微俯身,半眯起闪过寒光的眼,居高临下问道:“怎么,你见过他前妻?”
“那倒没有。”孟瑶光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肩膀,又怕输了声势,勉强硬着头皮昂起下巴,“他手里那对核桃你见过吧,就是他离婚那天买的。那么多年攥在手里也不放下,你看他什么时候对其他东西有过这样的执念?”
孟瑶光的逻辑推理能力在李寒露看来着实难以定义究竟是太强还是太弱。安静几秒,李寒露忽然说:“我就是他前妻。八年前我们离婚了。所以可不可以请孟小姐祝福我们重修旧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