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amy从前是公司实习生,名字三个字里有俩难检字,所以平时都让大家这么叫她。江湖传言,amy的父母也在文娱圈混,总之有点门路,amy实习纯属公主下凡体验人间疾苦。究竟这位公主有何背景尚不可考,毕竟amy已经离开公司,但这传言应该不假,因为李寒露去halloween party就是amy带去的。
amy实习时很喜欢李寒露,见天儿黏在她身后叫姐姐,李寒露也不嫌带个菜鸡麻烦,去年《大检察官》从拍摄到上线的整个过程都让amy参与。那晚与尹泽川重逢后,李寒露让amy帮她打听尹泽川是做什么的——说来玄妙,李寒露并不了解他,当年相遇在诺伊斯的是两个自由灵魂,而不是被禁锢的社会个体。
party上amy从头至尾没注意到过尹泽川,她只擅长与同龄男生上演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以至于一股脑从相册翻了几十张当晚的照片发给李寒露,李寒露才勉强在犄角旮旯找到那个熟悉侧影。
卖画的。李寒露久久看着这几个字,屏幕上的光亮折射、模糊,像在眼前滴了几滴淡色水彩。那颜色被稀释又干涸重聚,化作颜料桶直接掼在画布上一样的艳丽颜色。
“……用色浓重,对比强烈,这种风格20世纪初时曾经在法国盛行,”美术馆的暖调灯光里,尹泽川倾侧半张脸孔,皮肤镀上一层弧光,如同细腻光洁的瓷,“叫做——”
“啊我知道!”李寒露竖起食指,蹦跳着倒退半步,与尹泽川相向而视。长发缠在指尖,又落向带有红色波点的俏皮长裙。“fauvism!”
尹泽川略微扬起眉梢,“that’s correct.”
李寒露抢答正确,开心得拎起裙摆转了一圈,“我从前有个老师是学艺术史的,下课闲聊就给我们讲什么expressionism,cubism,dadaism,blahblah。但是他不太会讲中文,也没告诉过我们这些词要怎么翻译。所以fauvism的中文是——?”
尹泽川说:“野兽主义。fauve在法语中是野兽的意思。”
李寒露站在尹泽川身边,与他并肩端详画中女人。“你喜欢野兽主义吗?”
“喜欢颜色,不喜欢笔法。我倾向于更细腻的画法——当然,这不是画的问题,是我的问题。这幅画几乎可以说是野兽主义最知名的作品。”
李寒露讶异道:“这是真迹?”
尹泽川笑着指向画下铜牌,“怎么可能。刚才那几幅也都不是。”
铜牌德英双语,确实标注了是仿品,只是从走进展厅就有尹泽川讲解,李寒露不需要费力阅读一字一句。李寒露环视展厅,忽然被最远处的画作吸引,嗒嗒快步飞奔过去,驻足仰头。
铅灰色薄雾,勒阿弗尔港口。红日模糊,在粼粼水面拖拽出绮丽倒影。
莫奈的《日出》。
展厅门口至展厅深处,色彩激烈至色彩朦胧,喧嚣隐匿在背后,暗淡海水成为灵魂的妥帖归途。光影冲突之中,李寒露小声念诵,“晨光如此可哀。整个太阳都苦,整个月亮都坏。”
尹泽川行至李寒露身旁,“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
短暂安静之后,李寒露问道:“这幅画的真迹在哪儿?”
尹泽川说:“巴黎。”
李寒露忽地转头看他,瞳仁明亮,如同盛着整个世界的光,“那……我们去巴黎?”
amy第一时间抛出关键信息,随后开启喋喋不休的微信轰炸。手机连叮好几下,震得李寒露手心发麻。
amy:要说帅吧确实是帅的。
amy:但是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年轻啊?
amy:腿长犯规,这腿怎么比我命都长?
amy:但是真的真的好像他就不年轻啊??!!肯定不是二十来岁的人。
李寒露笑得蹬腿,脚丫子搭书桌上,点开尹泽川的对话框,发了个表情过去。卡通小猫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突然被大手挠挠肚皮,懵懵瞪瞪坐了起来,又傻又憨。
尹泽川:well-dressed?
李寒露顺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镜头对着七彩袜子和电脑屏幕上的剪辑软件。潜台词:一心营业,无心梳妆。
尹泽川回了张照片,花瓶中十二支向日葵高低错落,男人手指搭着花瓣,如同抚摸。
《日出》之后,李寒露说想看《星月夜》。尹泽川告诉她那幅画不在欧洲,但如果想看梵高,德国就有。后来就在那个举办世界上最盛大啤酒节的城市,尹泽川与李寒露隔着画框观赏了燃烧着生命力的向日葵。李寒露放大照片,仔细看着尹泽川的手,看他指甲齐整、骨骼修长,艺术品般遥远瑰丽。
手机又叮的一声。李寒露点击返回,重新打开amy的对话框。amy问她,你是就喜欢这一款吗?
像一勺蜜舀到心口,李寒露突然捧着手机笑出来。
我不是喜欢这一款。
我是喜欢他。
纪录片杀青那天早上,李寒露特意花费二十分钟打理头发,又找出首饰盒中多年未戴的珍珠耳饰,用以搭配玫瑰色的流苏长裙。下午两点多拍摄结束,李寒露婉拒了摄制组晚上一起出去蹦迪的邀请,摸出车钥匙走入电梯,给尹泽川发微信。
tangerine:我要见你。
尹泽川:现在?
tangerine:yep.
尹泽川回复了一个地址,是一家艺术馆。李寒露驱车前往,一路上再未收到尹泽川的消息,于是到达之后李寒露直接买票入内,随着零星游客走入二楼展厅。
艺术馆名叫“星空”。而当李寒露站在展厅门口,记忆回旋,银河动荡,李寒露看到渺远而盛大的星系。
乌木手杖,纯银杖柄,杖柄镂雕花卉纹样,镶嵌明亮鲜艳的蓝宝石。尹泽川给驻足的游客讲解画中的枫丹白露,手杖握在修长有力的手指之中,蓝宝石极合衬略偏白的皮肤,从袖扣到领带夹都精细而一丝不苟。
几位女大学生被男色蛊惑,讲解还没听几段就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求加微信。尹泽川并未正面拒绝,只是含笑欠身,权作告别,向李寒露走来。
“这是你工作的地方?”当两人走下楼梯时,李寒露问。
“是。”尹泽川笑答。
“那你也给我讲讲。”
“讲哪幅画?”
“那就馆里的都讲一遍吧。”
“好。”星空艺术馆占地不小,四层楼加起来十来个展厅,而尹泽川面对这离谱要求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今天让你来这,是因为一楼法国餐厅新请了一位名厨。我记得你喜欢法餐——除了焗蜗牛。”
“还有……”
“还有生蚝,”尹泽川接过她的话,“你不吃生蚝。”
楼梯行至半途,尹泽川比李寒露多下两级台阶。闻此,李寒露站定,“你都记得?”
尹泽川略扬起视线回望,笑道:“当然。”
李寒露定睛看他,忽然张开手臂,直直往尹泽川身上扑,被尹泽川接了个满怀。
“泽川。
“我想吃德国菜。”
【作者有话要说】
*兰波《醉舟》
第5章 他们谈论教堂中的彩绘玻璃窗,吟游诗人歌唱十字军的流血与死亡。
尹泽川说附近就有一家德国餐厅很正宗。华灯初上之时,藤木座椅两端,冰镇啤酒隔空相碰。李寒露抿了一口泡沫,绵密醇香,伸出舌尖舔舔嘴唇,惬意叹道:“好久没喝啤的了。”
尹泽川放下杯子,看着她笑,“从前你不肯喝啤酒,说啤酒是苦的。”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李寒露抄起餐刀切猪肘,外皮酥脆,肉质紧实,“哪个脑回路正常的人去德国会不喝啤酒?”
在李寒露心中,德国一直是个特别的国度。在这个世人心中严肃刻板的国家里,李寒露遇见了她此生所见过最灵动、博学、风趣又浪漫的男人。他们谈论教堂中的彩绘玻璃窗,吟游诗人歌唱十字军的流血与死亡;他们说起宗教与童话,举起镰刀的死神在耶路撒冷聆听钟声,朱庇特神庙将荣光与衰败见证;他们讲到鹦鹉螺号穿过洋与地中海,弗兰肯斯坦注视怪物睁开沉睡的眼睛。他们提及太阳、恒星、黑洞及永恒:我们的诞生是入睡、是忘却;共我们升起的魂灵,我们生命的辰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在得知李寒露学导演后,话题就变成了约翰·纳什天才与疯癫间的一线之隔、纳粹集中营中拯救犹太人的长长名单、dmc-12拉风咆哮、安妮公主在街边睡着。他们在午夜进入街边的一家小小影院,盲人男主角开着法拉利纵声大笑,当那首经典小提琴曲响起,李寒露拉尹泽川起身跳一曲探戈。李寒露穿着一件艳红长裙,裙摆随舞步飘逸出优美弧线,屏幕投射光线,照亮放映厅的狭小空间。
一切好像无比久远。
李寒露从猪肘里抬起头来,话题忽然跑偏,“你护照给我看看。身份证也行。”
“我没带在身上。”尹泽川从容优雅捻起餐刀,“为什么要看我护照?”
“你看过我的,为什么我不能看你的?”
“你如果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