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假如真相曝露得太早,只怕父母恨意不足,难下决心为一个死去的女儿押上所有去对付权势滔天的京代大小姐。
  太迟,时书雅进一步占据集团要位,发展出自己的关系网,与公司捆绑更深,届时哪怕再杀十个人,一百个人,只要动静闹得不大,好解决,作为合格商人的时霁必将不惜代价保她,以此巩固自己的利益。
  原来如此。难怪……
  难怪那天她对尹海娜说,只有听从她的安排才能活下来。
  难怪安排自己跟尹海娜爸妈混熟,把盒子埋进土壤。任凭时书雅从天而降怎样张扬挑衅,她宁肯步步退让暂时叫人嘲笑也坚持隐忍不发,因为时机未到。
  全素儿恍然大悟。
  崔真真藏得太深了,即使她与李允熙,所有人眼中乃至她们自己心里离她最近的人,开学后几乎每天见面一起吃饭说话,竟对此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崔真真问。
  全素儿摇头,没再说话,目光悄然发生变化。
  毕竟事关死者。
  没关系,就算被人畏惧,总好过轻视。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目的达成,她们准备离开。恰逢巫师摘下眼布,从昨晚临时布置的假屋子里出来。撞见崔真真不禁低语:“以神的名义蒙蔽他人,太冒犯了,恐怕你我都将招致灾难。”
  全素儿眼观鼻鼻观心,识趣地加快脚步,为两人腾出说话空间。崔真真不紧不慢接话:“是吗?可惜我不信这些。”
  从面相、手相到生辰八字,人生,命运,善恶有报一类的广泛说法,她通通不信。那副冷漠的姿态,一身素黑着装游离人间,仿若白日照不尽的鬼。
  巫师问:“你信仰什么?”
  人生在世事事难成,总该信些什么,依赖些什么才好活下去。
  崔真真想了想答:“我自己吧。”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出院子时,灯芯已燃尽,雪白的灯笼静静悬挂。
  上了车,司机是南在宥的人,侧目询问事情办得是否顺利,又说南在宥病情第四次也可能是第五次恶化,已经没办法再保持时时通讯。为防联系应答不及时,就派了她来,如果有事可以嘱咐她做。
  崔真真托着下巴没表态。
  她在想尹海娜。
  刚刚巫师提招魂的时候,她注意到巫师背后的蜡烛熄灭了一只。
  那时没有风,屋里三人动静也不大,按理说空气流动不会太剧烈,可火灭了。极其突兀,活像尹海娜的灵魂归来,借此彰显自己的存在。
  若要真如此,尹海娜,大约恨不得撕碎她吧。
  明知对方会死,结合原著有机会猜出大致的时间地点却没有阻止。
  海滩拍照算意外,最后一次谈判,确定尹海娜不肯加入自己的阵营、只会成为威胁便放任事情发生是事实。某种程度而言,崔真真也是杀人凶手,时书雅的帮凶。
  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将如何?
  崔真真问自己,得不出答案。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已经走出去太远,不可能回头。
  所以尹海娜,假设真的有灵魂,尽管来找我报仇好了。
  我伤害你,既欺骗又伤害你的爸爸妈妈,你有理由那么做。不过在我接受报应直至失去生命以前,我将继续朝既定的道路走下去。
  铲除一切阻碍,让自己光鲜亮丽地活着。
  *
  周六,圣格兰春日晚会如期举行。
  全校学生、学生家长们受邀前来,假使要问评价,绝大多数人必定会提及时书雅的名字。原因无他,她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不仅活动策划得好,表演更精美到无可挑剔。
  弹奏钢琴时空灵优雅,好比真正的公主。
  歌喉动听又会跳舞,七点三十分的大礼堂内,时书雅沐浴着满场光辉,身着舞服登场。她跳的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由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剧院最新创造的剧目,以芭蕾舞的形式演绎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的传奇人生。
  降低传统剧目中爱情的比重,编舞更激烈、动作高难度,充分展现出表演者的绝佳功底,叫人看得惊叹不已,好似灵魂得到升华。
  表演结束,抛下私人恩怨,全场掌声如雷。时书雅微微一笑望向台下的崔真真,崔真真却在低头倒数时间。
  八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
  她代表同学们上台献花。
  这一回,舞台打光耀眼璀璨,同时照明两人。时书雅目光如炬,裙纱洁白华丽,崔真真担任主持,换上礼服,气势不输分毫。
  她们在灯光下假做相拥,彼此致意,用所有人都不可能听见的音量相互挑衅。
  “痛苦吗,崔真真,你永远无法达到我的程度。”
  “可你最看重的东西为什么没有得到?我是说,裴野。”
  短短两句话交锋,或许双方都有些许惊讶,对方对自己的了解似乎过于深,居然超越一般的朋友。
  不过,崔真真什么时候开始还嘴了?总算装腻无害了?
  时书雅轻晃花朵:“我知道你会感到痛苦,看见我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熠熠生辉,你以为你获得了一切,可终究会被打回原型。”
  “假如用别的手段爬上来我或许能高看你一眼,可是崔真真,说到底你就是在扮可怜,靠一点小聪明和演戏玩弄别人的情感上位,失去裴野他们你算什么?等南在宥死了,你又打算去哪里找新的靠山?蠢到被你愚弄而不自知的家伙们?”
  “你要是我,有别的选择吗?”
  “不管有没有,我不屑用那种方法,你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忍不住羡慕我的不是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每次你看向我、看向李允熙和全素儿,眼睛里都有东西在涌动,我猜是因为我们身上有你想得要死却死也都得不到的特质吧?你根本控制不住。要有多空洞才会见一个人羡慕一个人?崔真真,你是黑洞吗?”
  “那么,你的欲望该有多轻,才会把获得别人的爱排在第一位?”
  “……”
  “同样想得到关注,我并不在意他人的认可,你却始终执着于裴野。他不是最差劲的,当然也不是最优秀的,更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他甚至无法发现你的优点,从未欣赏过你。”
  “以你的野心你的能力,我不相信你没有更好的选择,可是为什么,你难以容忍输给我却愿意如此长久地忍受一个特定的人给予你的轻贱羞辱。爱是什么东西,婚约又算什么,能让你放弃尊严?”
  “你没有在意的人吗?”
  “我有。她已经离开我了。”
  “难怪你不理解。”
  “是我选择把她送走的。”崔真真说:“因为我的存在没法令她变得更好,她再留下来也只会变成我的软肋,拖住我无法向前。”
  “所以你就抛弃他,为了让自己走得更远。”
  “我决定放她走,换取我们两个人以平行线的形式,或许再也没有相交的机会,但至少大家都在前进。”
  一个意思。
  崔真真是自私自利自我到无可救药的家伙,空虚的黑洞,具有前进强迫症;
  时书雅则是情绪皆能满足、欲望皆能实现的公主,由于人生太顺利,反倒热衷于世俗吹嘘的爱情,真爱主义的隐藏教徒。
  她们如此相同,如此不同,各自奔逐自己渴望的东西,义无反顾。
  两分钟。
  观众们渐渐发觉不对,呀,两个人干嘛呢,面对面杵着老半天不动?
  “你是最后一个表演者兼晚会策划人,说几句吧。”
  崔真真转身下台,可惜了。
  这一秒,兴许她们都在想:
  可惜你注定是只蝼蚁。
  可惜你终将要跌下高台。
  明面上时书雅风光无限,是今晚最闪耀的太阳。不料下一分钟,她刚开始发表感言,礼堂外按捺已久的记者们蜂拥而入,如同嗅见血腥的豺狼冲上台将她重重包围。
  “时小姐,你杀人的事是真的吗?为什么要杀掉尹海娜?尸体藏在哪?”
  “有考虑过对京代造成的损失吗?”
  “你哥哥对此知情?是否他出手帮你隐瞒了真相?”
  话筒将凄厉的哭声无限放大。
  “时书雅!还我女儿!!!!!”
  “杀人偿命!!”
  白秀荷、尹贺雄红着眼扑上去。
  他们收买的记者、闵老师交好的媒体、包括经南在宥授意的直播镜头,一切的一切集合起来,打得时书雅措手不及,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在她最得意、最松懈的时刻送上致命一击。
  时书雅不可置信地看向台下,目光跨过人群落到崔真真的背影上。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她转学前夕收到的那封邮件,对方以好友般亲近口吻叫她书雅。
  ——书雅啊,你的管家有告诉你吗?
  谢谢你同意我带走岛上任意一件东西,我选了你两年前为自己作的那副肖像画,把它挂在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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